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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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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落花生的女兒》- -許地山女兒許燕吉的人生 --閱讀人次 : 3873

楓葉君:“我是落花生的女兒”- -許地山女兒許燕吉的人生
發表於 2017 年 06 月 04 日

【如果生活非要你哭,你還會對它露出笑臉嗎?這是我讀過《我是落花生的女兒》後,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問。這本自傳的作者叫許燕吉,著名作家、學者許地山的女兒。】

我知道許地山,是始於他那篇選入小學語文教材的散文《落花生》;我也知道他早年畢業於燕京大學,後又獲得牛津大學文學碩士學位,回國後在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授課,1935年出任香港大學中文系主任,是著名才女張愛玲的恩師;我還知道他的筆名是落花生,於1921年與沈雁冰、鄭振鐸、葉聖陶等人在北京發起文學研究會,創辦《小說月報》,並將老舍的小說處女作《老張的哲學》推薦給《小說月報》發表,被老舍視為自己文學創作的引路人。這些,我都知道。

可是,我原不知道他有個女兒,不知道這個叫許燕吉的女兒在成年之後要經歷那麽多磨難,更不知道她後來嫁給一個目不識丁的陜西農民,經歷一樁在所有人看來充滿悲劇色彩的婚姻,直至生命的終點。

毫無疑問,生活給了她最殘酷的一面,要賺進她所有的眼淚,可奇怪的是,在許燕吉不多的照片中,我看到的都是笑臉,包括她的單獨照片,也包括她與丈夫在一起的合影。我想,是她樂觀、心寬、豁達,還是把過去埋在心底,不讓我們看到她的淚水?

與她坎坷多難的後半生不同,許燕吉曾有過幸福快樂的童年。1933年1月13日,許燕吉出生在北平,其時許地山在燕京大學任教授。不久,因爭取國學研究經費與校長司徒雷登發生爭執,許地山被解聘。1935年,經胡適推薦,許地山前往香港大學任中文系主任,兩歲的許燕吉隨父母南下到了香港。

在香港,許家的生活是安定優裕的,住洋房,家中還有奧斯汀轎車。後來,國學大師陳寅恪一家暫住香港,許地山幫陳家租房子、置辦日用品,許燕吉和陳寅恪的三個女兒也成了好朋友。

許燕吉的幸福童年在1941年發生逆轉。8月的一天,許地山因感冒引發心臟病突然去世。在香港大學為許地山舉行的葬禮上,宋慶齡第一個送來花圈,梅蘭芳、郁達夫等社會名流均來參加悼念儀式。

四個月後,日軍占領香港,母親周俟松帶著許燕吉和哥哥周苓仲逃往內地,從此過著漂泊不定的日子,輾轉於湖南、貴州等地。1946年,一家人落戶南京,在父親舊友、美術大師徐悲鴻的資助下,許燕吉進入教會學校明德女中,周苓仲進入弘光中學。

1950年,許燕吉進入北京農業大學畜牧系學習,畢業後被分配到石家莊農業試驗站工作,1955年5月與大學同學吳富融結婚。

然而,幸福的婚後生活只持續了不到三年,1958年1月,反右運動在全國展開,許燕吉被劃為右派,被開除公職,此時,她已有孕在身。無奈之下,許燕吉回到南京,不料胎死腹中。胎兒取出後,醫生告訴她,是個女孩。許燕吉想看孩子一眼,醫生建議不要看,怕心情不好,影響以後再孕。多年後,許燕吉說:“假如當時知道她是我的惟一,無論如何我都要看看她的。”

同年7月,許燕吉被正式逮捕。5個月後,吳富融提出離婚,許燕吉不同意,最後,判決書還是下來了,許燕吉的第一次婚姻結束了。

許燕吉被判了6年,開始了牢獄生活。1964年刑滿釋放時,她已經31歲。雖然結束了刑期,但是按照當時的政策,戴著右派帽子的許燕吉仍有5年被管制期限。為了不連累母親,她選擇在河北第二女子監獄就業。

1969年3月,中蘇“珍寶島事件”爆發,全國隨即進入戰備狀態,大中城市人口向農村疏散,許燕吉被疏散到河北省新樂縣一個極其偏僻、貧困的小山村裏。在這個靠近嘑沱河的村子裏,她拼命幹著又苦又累的農活,掙著微薄的工分,卻依然無法果腹。在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她尋找和投奔了17年未見的哥哥,其時,周苓仲在陜西眉縣柳林種馬場工作。

為了生活,許燕吉想留在哥哥身邊。周苓仲也同意,因為這樣兄妹之間可以互相有個照應。這時許燕吉想到再婚。以當時的身份背景,許燕吉對男方無法有什麽要求,只求人品好就行。經哥哥牽線,1971年,許燕吉與比自己大10歲的關中農民魏振德結婚。魏振德不認字,離異,有一個10歲兒子,是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人。

一個民國時期著名作家、學者的女兒,就這樣和一個目不識丁的陜西農民結成了夫妻。
婚後,許燕吉像所有農婦一樣生活著。天蒙蒙亮,她和丈夫就下地幹活,天黑才收工,然後燒火做飯。雖然由於文化程度上的巨大差異,夫妻倆不可能有深度的思想交流,可是,許燕吉的文化也幫上魏振德的忙。一次,生產隊收了玉米稈,分成堆,寫上名字,讓各家各戶去領。魏振德不認識自己的名字,就讓許燕吉去領。許燕吉去了,抱回寫著“魏振德”三個字的那堆玉米稈。

許燕吉承認,她和魏振德之間沒有愛情基礎,有的只是感情,是患難中的夫妻情。她曾說,當時的她和魏振德的想法都很簡單,一個是想在艱苦的農村活下去,一個是想讓自己屋裏有個女人,孩子有個後媽。

許燕吉給人的印象是愛笑,不愛哭。當年父親去世時,她年僅8歲,居然沒有哭。為這件事,母親很不高興,責怪她沒有感情。許燕吉卻說,我不是不難過,我當時只是嚇傻了。有人後來問她,你什麽時候流過淚?她說:“在決定嫁給魏老頭的時候,我流淚了。”

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勞動中,在魏振德旱煙袋的烤煙味道中,在她喊魏振德“老頭兒”、魏振德喊她“哎”的叫聲中,許燕吉成了黃土高原上地地道道的農婦,連說話都帶了陜西腔,她成了真正的農民媳婦。

1979年3月,隨著國家開始落實知識分子政策,許燕吉獲得平反。在拿到通知書的一刻,許燕吉禁不住嚎啕大哭:“這算什麽啊?!”平反了,可是,許燕吉的青春早已不在,孩子早已夭折,她和粗手大腳的農民丈夫已經共同生活了8年。
1981年,許燕吉回到南京,不久進入江蘇省農科院,後來被評為副研究員,並當選南京市政協委員。

看到她的農民丈夫,很多熟悉的人都為許燕吉感到惋惜,他們無法接受這一現實,就勸她給魏振德一些錢,和他結束這段極不相稱的婚姻。可是,許燕吉不同意,她說:“我和他可是一根苦藤上結出的瓜啊,我怎能丟下他呢?我當時被人踹了一腳,心痛了大半輩子,現在我可不能傷他的心。”

進城以後,生活改善多了。不久,一直受到許燕吉細心教育的繼子魏忠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陜西師範學院。魏振德心情很舒暢,可就是在家閑著不知該幹啥好。許燕吉給他找了一個傳達室的工作,可是因為不認字,只幹了一個星期,就又回到家裏。許燕吉並沒有當回事,依舊樂呵地伺候著自己的老頭兒。1988年,許燕吉從農科院退休。

對於與魏振德的婚姻,許燕吉一直抱著實實在在的態度,沒說過任何人為拔高的話。她說:“我對婚姻還是嚴肅的,即使沒有愛情,也是一種契約。這老頭子沒有做什麽傷害我的事,十年來都和平共處,不能因為我現在的社會地位變了,經濟收入提高了,就和平共處不了。再說,這老頭子已老,沒有勞動力了,我有義務養活他……文化程度有高低,但人格是平等的。我們的道德觀念基本一致……我們各按各的方式活著,就像房東與房客,過去在關中,他是房東我是房客,現在在南京,我是房東,他是房客。”

2006年,魏振德去世,許燕吉的生活一下子冷清下來。回顧自己坎坷的一生,她開始寫回憶錄,六年之後,完成了《麻花人生》的寫作。2013年10月,回憶錄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編輯把書名改為《我是落花生的女兒》。次年1月,該書入選新浪中國十大好書榜,頒獎詞是:“一部令人唏噓不已的個人口述史,大時代中小人物的飄零,為一個民族的百年史提供了無可替代、豐富真實的註腳。”對於回憶錄,許燕吉自己是這樣說的:“如果說歷史是一株花,我希望讀者既要看到上面漂亮的花,也要看到下面那些不怎麽好看的根。”

所有認識許燕吉的人都會對她留下深刻印象,這不僅僅是因為她坎坷的經歷,還在於她善良、寬容和慷慨的性格和品質。

和父親、母親一樣,許燕吉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在蹲監獄時,每年由犯人投票民主評獎,立功三次即可減刑。1961、1962年,她連續兩年立功,1963年評選投票時,她得票又最多,理當立功,減刑在即。這時,管教幹部與她相商,說她還有一年就刑滿了,是不是將這個立功名額讓給一個刑期還有五年的某牢友,許燕吉答應了。

2004年,許燕吉的同學們召集畢業50周年聚會。為了避免前夫吳富融因羞愧而怕見她的情況出現,她還特意給他去電話:“有聚會你就來,不要躲著我,不然別人還以為我給你多大壓力。”後來,吳富融去參加聚會時,給同學們贈送了自己新出版的詩集,也給許燕吉送了一本,扉頁上寫著:“許燕吉老同學指正”。許燕吉笑言,如果自己寫,會比他寫得好,並當著同學們的面,在紙上寫下一首小詩:
五十流年似水,萬千恩怨已灰。萍聚何需多諱,鳥散音影無回。

許燕吉樂於助人,卻從不願意給別人增加麻煩,哪怕是自己的親人。她的退休工資只有兩千多塊,可是當朋友有困難時,她毫不猶豫地拿出幾萬塊錢,連欠條都不打。可是,當她病重住院後,卻一再叮囑家人:“你們千萬不要搶救我,沒有意義。”

讀《我是落花生的女兒》,回顧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讓人不禁感慨萬千。這些年,我們在熒屏上看過太多高大上的東西,或者帝王將相,或者英雄美人,讓人時時感受到歷史的壯闊,人生的豪邁。可是對比現實,你會覺得這些東西離我們太遠,別說王公大臣,就是七品縣官,一般人平生見過幾回?倒是像許燕吉這樣的人或事,常常就出現或發生在自己身邊。帝王將相是高山,而普通人只是一粒塵埃。一個只仰望高山而無視塵埃的民族,不會擁有直面歷史的勇氣。

任何人都無法獨自創造歷史,而只會在歷史的天幕上留下各自的痕跡。許燕吉的遭遇既是她個人的悲劇,更是國家和民族的悲劇。在時代的激流和漩渦中,個人就像一片小小的葉子,想掙脫,卻無可奈何。在許燕吉心底,或許永遠回響著這樣的話:如果上帝允許,我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前一天。父親不要走,我也永遠不要長大……

2014年1月13日,在《我是落花生的女兒》出版3個月後,許燕吉走完了她坎坷曲折的一生,那一天,恰好是老人的81歲生日。許燕吉的一生,正像她在回憶錄前言中寫的那一段話:“我是許地山的女兒,可惜在他身邊的時間太短,但他那質樸的‘落花生精神’已遺傳到我的血液中:不羨靚果枝頭,甘為土中一顆小花生,盡力作為‘有用的人’,也很充實。”

謹以此文懷念一生坎坷,一生善良的許燕吉老人!

本文摘自:
http://bbs.creaders.net/politics/bbsviewer.php?trd_id=1387449&language=big5

許燕吉與父親、母親和哥哥在香港


許燕吉與魏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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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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