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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一陣晃動，飛機終於在短短一小時的飛行後降落在南竿機場。稍稍吁了口氣，度過獨自背包旅行的第一大關。氣溫微熱，空氣微濕，但比臺北舒爽。出發前深夜用手機查連江縣天氣，居然還在半夜戲劇性地用狂風暴雨嚇人，結果根本一片天朗氣清。意識到自己已經立足在南竿土地上，心裡其實一陣激動。
我到的是，外婆的故鄉。
可能正好避開了酷熱的夏季，記憶中濕暖的海風只覺是混著愜意香氣的涼風。五五據點的老闆是土生土長的馬祖青年，健談幽默，聊了一會兒終於破哽：「老闆可以幫我和哥哥為外婆創的粉專按讚嗎？是在教大家講馬祖話的。」意外發現劉金姊姊在馬祖四鄉五島已然成為當紅偶像！身為外孫女的我也跟著沾光。所以接下來的幾天，成為人生當中除了跟外婆胖工（馬祖話：聊天）之外，恣意使用馬祖話的最高頻率時刻了。
帶著前晚想一整夜鬼故事而沒睡好的黑眼圈等開船，吃著後面店家的老酒茶葉蛋，邊覆誦外婆交代我回西莒要拜訪的老鄰居的馬祖名字。來往大島（南北竿）與莒光的快艇也不像十年前一般是噴吐機器了，反而一覺到西莒。小心翼翼地向民宿老闆詢問島上是否有人認識，沒想到劉金姊姊的老鄰居就住在走路不到三十公尺的地方。頓時覺得出發前去參拜媽祖真真拜對了，整趟馬祖行幸運到難以置信。
來到西莒的那個晚上，大概是整趟旅程中最難忘的一晚。
在我用馬祖話說完來歷與外公外婆名字之後，劉金姊姊老鄰居夫婦（稱為舅舅、舅媽）臉上漾開好親切的笑容。舅媽拉著我的手邀我留下來吃晚餐，並要我在她準備晚餐的空檔慢慢逛田沃村：「等你回來，我們就吃飯。」四菜一湯，是標準的家常菜色，也有點像是外婆煮出來的口味。「波些欲！」馬祖話的「要吃魚」。「這個是野生的，台灣一條要一千多啊！」。殷切催促夾菜，就像自家長輩一樣。舅媽娓娓道來，在60年代開始，馬祖居民大舉移居台灣本島，因為外公獨留馬祖，所以常受舅舅和舅媽照顧，才讓兩家維持著聯繫。在我印象中大嗓門又急性子的外婆，在舅媽眼裡居然是「從心底發出開朗笑聲」，豪邁爽朗的人。
為期四天三夜的小旅行，除了因為蝸居台北的生活、工作都到了一個段落，想好好放鬆緊繃許久的頭皮，其實背後更大的原因，是想借我的雙眼，來為外婆看看故鄉的模樣。外婆家在田沃村的老房子早不適合居住了。舅舅拉代替門鎖的繩子，帶我踏進老屋裡。印象中好像是我第一次踏進這個屋裡，看著老格局加上新設備，腦袋裡面幻想著外婆都在哪煮飯呢？年幼的媽媽曾睡在哪呢？
在我有限的馬祖話裡，只能用「現在」而難以用「曾經」了解這位我認識長達23年、愛穿金戴銀、常說腰酸背痛、愛齁溝（炫耀）但卻有點沒自信的外婆。外婆常常坐在門口，沐浴著夕陽，不發一語安靜地看著遠方。哥哥才開玩笑說，外婆是女特務，神祕地讓我們無法知曉。其實，「劉金姊姊的馬祖話教室」這個粉絲團雖說是希望對於語言文化的留存，但更有點私心的是，假設萬一外婆未來真的不在了，我們能盡力留下一點什麼，作為在記憶裡能招喚她的港口鑰。
離開舅舅家，旁邊舊電影院成為音樂會的新地點，街坊鄰居坐在路邊聊天，小孩在一邊追逐，空氣中漫著飯菜香，與朋友親人在晚餐同聚，聊瑣事聊未來聊大聊小。傍晚時分，米飯香，晚風涼，夕陽西下，大家互道晚安。在馬祖的那幾天，覺得這樣的生活才值得稱作人生。飽飯後踏著月色，每踏一步，心裡就多熨貼一份平和。
有人說，閩江口外的這串珍珠中，「上島」的平房色彩質樸只有廟宇繽紛，是把顏色都給了神祇，體現馬祖居民的樸實。但我在回台北的飛機上才意識到，這個島嶼遠看像是越趨寂靜，卻是脈動不息。街邊轉角可能就出現一間小巧但前衛的咖啡廳，又或著有人意識到聚落保存的文化意義，所以推動聚落老屋重建。這幾座相連的島嶼，生命力旺盛。像是田沃村轉角高台上的咸豐草，佔滿一片空地，帶著色彩鮮豔的鮮黃花蕊開得驕傲，瑩瑩挺立海風裡。
下了飛機，正是30度的悶熱。突然身邊少了用鼻腔共鳴、泥泥儂儂腔調的國語，和會說馬祖話的小小優越感而有些不習慣。但我回來的是台灣，我的故土。卻是外婆的異鄉。
左起：媽媽曹碧華、外婆劉金姊姊、劉又瑄。
劉金姊姊的馬祖話教室臉書：
https://www.facebook.com/liujinjiejie/
作者簡介：
劉又瑄是馬祖移居台灣的第三代。外婆是知名網紅劉金姊姊，與哥哥和表姐一起經營「劉金姊姊的馬祖話教室」，希望能用生活化和輕鬆的方式，讓更多人接觸馬祖語言和文化。私心也想炫耀可愛的外婆。
劉又瑄臉書：
https://www.facebook.com/liu.xuan.3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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