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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路是一條通道，爺爺當年就是大浦港裡挑著漁獲到大坪販賣。爺爺說古道狹窄，古道口時有駐軍駐守，需要口令才可通關。每講到這個段落，你總張著圓亮大眼，期待爺爺接下來的表演。爺爺先是扮演兇惡的駐軍，皺起眉、豎著眼大聲吆喝「口令」，那古怪至極的表情常逗得你哈哈大笑。之後爺爺又壓低身子，扮演自己，維諾害怕的壓低身子，小聲地回答：「我是老百姓。」這樣，方可順利通關。你最喜歡魚路故事裡這段通關，爺爺表演的精彩程度可比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有幾次爺爺說他為了躲避港口的哨兵喝斥，偷偷從魚路古道沿著小徑，到達無人之處，解下肩頭的重擔，到海底泡水消暑。每次你聽見魚路，就想像爺爺是一條大魚，帶著好多好多的小魚，從大浦游到大坪，你跟爺爺說，魚路不是魚游過的路？爺爺總是不理你，哈哈大笑幾聲充作回應。
從小，爺爺就善於辨識各種魚類，帶魚、黃魚、丁香魚是你最聽爺爺提起的，爺爺對於馬祖上何時有哪些漁獲如數家珍，農曆十月在大嶼附近會有好多螃蟹，十一月到隔年三月是帶魚、三到四月是丁香魚。爺爺說那時漁獲量豐富，螃蟹多到沒人要買，一斤兩塊錢都沒有人買啊。你總在爺爺的臉上看見一些過往的榮光，那海中豐厚多產的日子，雖然辛苦，但也過的平淡快樂。爺爺說，奶奶還沒過世前，最擅長在潮間帶挖蚌殼，每次講起這段，爺爺臉上總會掠過一絲不捨的表情。但奶奶在你還未出生前便已過世，你也無由想像奶奶的身影。
從小島遷移到大島，是爺爺最不願訴說的故事橋段之一。民國六七十年間，漁獲量銳減，爺爺不由得和家人商量，是否搬遷到臺灣，到加工廠去工作。彼時你父尚未婚娶，奶奶尚在人間，而你未曾出世。你曾想像爺爺已走入中年歲月的尾聲，像一條大魚，幾經考慮，帶著一家老小的魚群，遷遊至臺灣本島居住。那是一種不願讓自己兒子的青春年華用來面對無魚可捕的喟嘆。不得不遷移離去，卻又不忍而頻頻回望故鄉的不捨之情。每每講起故鄉，海風的鹹味，總是佈滿爺爺的臉龐。年幼的你總在這時著急起來，想說些話逗爺爺開心，卻又被爺爺幾近嗚咽的哭聲給堵上了嘴。
每每爺爺哭泣的時候，你總會想起白馬尊王和巡海將軍的故事。據說漁船海上起霧在迷航之時，只要誠心禱念巡海將軍的名號，四周大霧的海上，就會出現指引方向的火光，只要依循著火光行走，終能脫困，到達彼岸。你想那時應是爺爺生命中的大霧，身為船長，卻又不知要將一家人帶往何方？不知爺爺彼時是否有禱念巡海將軍的名號？不知遠方是否曾經出現火光？留下或遷移，是爺爺一生中最難抉擇的課題。
談起魚路，你腦海中首先浮現的，不是那條窄仄的古道，而是爺爺變成了一條大魚，帶著一堆小魚，從馬祖游到了臺灣。雖然在臺灣，但心中仍然繫念著那座記憶中的島嶼。爺爺最喜歡抱著你，一遍又一遍，覆述著島嶼中發生那些驚險又刺激的故事，哪家的伯伯出海捕魚，有次遇上颱風，船竟給吹至對岸敵區。那時兩岸緊張，但到了對岸卻被對方黨部設宴殺豬款待，也算是一樁奇遇。你總覺得爺爺說起那些故事的時候，眼中總泛起一些海浪，隨著他花白的頭髮，一層一層，朝著記憶深處不停的雕刻、用以抵禦歲月的侵蝕。
多年後，你終於踏上爺爺所說的古道，望著遠方的大海，夏季的日頭曝曬著這條窄仄的小路。你想起口令，你想起通關，瞬間眼中泛起大霧，彷彿看見那一條大魚，順著魚路，又游回到你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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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簡歷：
梁雅英，民國75年生，最喜歡的小說是朱天文的《荒人手記》。現就讀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班。喜歡創作、養貓，並認為持續不斷的書寫是進步的原動力。
得獎感言：
謝謝主辦單位，也謝謝評審的肯定。這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散文首獎，對我而言，有著不同的意義。謝謝一路走來給予我支持與鼓勵的人們，因為書寫，而能更加勇敢。
（以上圖文由台灣光華雜誌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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