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貼者
陪你,在水之湄(作者:謝昭華) --閱讀人次 : 1647 作者:謝昭華
2013-02-24 15:39:43 發表
東莒島的社區營造在本地青年的號召下,背包客絡繹於途。在大埔這三五棟石牆瓦房的古老民居裡,這群青年早出晚歸,在社區裡梭巡。他們的聯絡媒介是手機裡的社群網路,而大都使用臉書,也就是創辦人祖克伯今年才在美國華爾街上市的新興企業。距離的藩籬已藉由無遠弗屆的電腦網路敉平,在這東亞大陸邊陲的小島上,人們可以與地球任一處的居民即時對話。中心與邊陲的概念,在此已經被資訊社會的議題所取代。
年青人不矯情,不會大聲嚷嚷說他們來到了世界的盡頭,然後蜻蜓點水之後便悄然離去。這類的團體打破族群、地域與自然環境的限制,顛覆了傳統協會形式的社團組織架構,成為一種扁平的、非科層制的群體。團體的成員基本上是一律平等、即興、來去自如的,一種以工換宿的遊牧生活方式。
二十年前,結束了四十多年的軍事統治桎梏之後,群島的居民急切的想要縫補長久與現代文明社會間的裂痕。集會、遊行、抗爭不斷出現在行政中樞的台北街頭,成為台灣解嚴後風起雲湧社會運動史的一頁風景。民生基礎設施的不足使居民企求一座便捷的機場,以取代使人聞之色變的冬季海上交通。與此同時,現代文明也開始入侵這些自二戰的歷史舊夢中甦醒的島嶼。然而北竿島上的兩次空難,卻成了此過程中落在島民身上具體的悲劇烙印。
開往東西莒島的客輪上,船後拖曳著一列白色浪花的長尾,在深綠海水中載浮載沉,如追逐嬉戲的鯨豚。靛藍的天色一塵不染,令人彷彿聽見巴哈馬太受難曲中詠嘆調的歌聲,天使正張開白色翅膀般的雲朵飛翔。即使這座小島的碼頭狹小而簡陋,仍令人聯想起愛琴海的島群。從小白船船艙中往外望,只見兩側海平面高過於船身,令人望而生畏。彷彿身在海底深處,朝向生命的起源航行。海底深處究竟是何光景?西太平洋黯黑深沈的馬里亞納海溝低至海平面下一萬零九百一十一公尺,爪哇海溝地殼的裂痕更綿延六千六百公里,印刻著古老地球於少年時期的記憶與奧祕。人類在陸地上對於未來苦於追索而不可得,或許應該謙卑地向深海的鰈魚群學習。
東西莒兩島舊名「白犬」,由於島嶼的天然地理限制,若非當地人,在地久居者也不多。一如群島的其他島嶼,冬季季風強勁,加以童山濯濯無遮蔽之處所,冷冽的季風凍如刀鋒。令人好奇這蕞爾小島究竟有何魅力,吸引四方人物競相來此?一九四零年代末期,小島在近代歷史的舞台上登場。隨著大時代的浪潮自亞洲內陸湧來大批軍人,他們在此與世居島上的農漁民相遇,寫下無數血淚交織的篇章。
從青帆村的小街上跨過幾轉巷弄,紅瓦白牆的衛生所坐落在靜謐的山凹,大片落地窗的觀景格局似乎更適合用來經營咖啡店。我見到診間有一位老伯正因雙腿膝關節退化性關節炎在給醫生診療,由於經年行走於起伏的丘陵地,這是小島居民常見的病症。
數年前曾經有位少年白髮的醫生在此駐診,整日在診間抱著古典吉他彈奏憂傷的西班牙小夜曲。由於病人都是熟諗的街坊鄰居,有時來看診的伊伯會對醫生說,他伊公在世時跟他倆相熟,那時醫生還穿著開檔褲不時在他家門前跑進跑出,有一回還偷他曬在村公所廣場上的蝦鮮吃等等。醫生只是咧著嘴笑笑,放下吉他拿起膝關節反射鎚幫伊伯看病。我想,遇到這樣的開場白無論是誰都難以應答吧。接著另一位患有輕度憂鬱症來看病的西坵村伊婆對醫生說教,要他莫太累!伊婆看醫生的模樣似乎有些恍神,就問他晚上有睡好嗎,要多休息,心情要好一點。說著就從身旁帶著的紅藍相間油布袋子裡拿出了一顆籃球大小的小玉,變魔術似的。一邊說這是她今夏種的,要醫生拿去吃,今年雨水不多不少剛剛好,小玉甜度恰到好處。
我想,若是初來乍到,在這小小島嶼的診療室聽到這樣的對話,真會令人錯愕於角色的混亂吧。
除了農漁民,島上就只有餐飲與雜貨買賣生意的店家,其餘便是鄉公所、衛生所、警察分駐所、中小學校、莒光指揮部等公務機關與軍營。面海的房子,率皆紅瓦白牆,可見鄉民的用心,無非要讓遊客一償亞洲地中海旅遊的宿願。我們用餐的小店店名「觀海樓」,雖無范仲淹所遊岳陽樓的宏偉,卻也小巧潔淨。店主人是樸素伊嫂,穿著一身古典風碎花棉襖,雖已近旅遊季節的尾聲,仍然慇勤待客。店名也名符其實,因為在這綿延起伏丘陵地形的島上,每一棟建築都可說是觀海樓呀。
清晨推開面海小窗,海天相連的景色變幻莫測,島居人們需要的是一顆平靜的心。漫步小島堤岸,使我想起曾在南台灣閉關六年的聖嚴法師。簡樸的島居生活正可讓人反思,當生活物慾與身外世界的干擾減到最少最低時,人們的心智是否更加澄明?
(原文刊載《幼獅文藝》2013二月號)
本文出處:謝昭華的詩密祭
http://mypaper.pchome.com.tw/tse0125/post/1324000129
(本文經作者同意後轉貼)
已有 5 位網友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