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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之馬祖─中國時報 --閱讀人次 : 1986 2011-11-11 中國時報
作者:葉衽榤
轉載自:
http://news.chinatimes.com/reading/11051301/112011111100496.html
於是我們還記得坑道裡曾經有那麼幾盞奮勇的燈,我還記得帶著探照燈逃跑的窘態,還記得十八暝遶境遊燈的盛景。我以燈記憶馬祖,它燃燒,它帶勁。
他們說馬祖是海上明燈,這話一點也不錯。馬祖這地方就是需要種種光明,需要光線,需要燈。馬祖是從燈光裡被拋射出來的聖境,它充滿光芒,又燃燒,又帶勁。它極像從深深的午睡醒來時,睜開眼看見的第一道刺眼光線。那種豐沛的生命力,揮霍在生命的記憶底層。看見馬祖,就看見光,就看見記憶。無論是過客,還是久駐的馬祖人,都需要一盞明燈。遊客們來馬祖是休息,或轉換心情。馬祖人也為這塊土地的未來憂慮,需要一些指引。至於大兵小兵,更別提了,軍旅生涯那是非要燈火不可。時間往回拉一點點,拉回記憶裡的那些燈。馬祖的大燈,小燈,不大不小的燈。
在冗長的沉默之後,一如以往,對岸又響起一些動靜。於是,我們又亮起大大的探照燈,射向對岸,同袍小山忽然大叫一聲「跑!」,對岸轟隆隆的炮就瞄準我們的探照燈飛了過來。我們帶著這樣的心情與馬祖同生共息。馬祖和我們也像是易碎的燈,不知何時會犧牲,但就是閃耀著光明。我們保護著馬祖,馬祖也保護著我們。雖然知道,當軍人的不能夠醉醺醺,但我們還是偷偷帶著一些酒在站哨與巡邏途上。壯膽用的。這是被默許的。當然,如果有人正經問起,我們誓死絕不承認。當個大兵,最怕的就是怪異的聲響。無論是對岸的活動,或是草叢裡有不正常的聲音都怕。要知道,水鬼兵是專砍人頭的,我們脖子上可沒有環一圈鋼鐵護著。要一探怪聲究竟,就是亮起燈來照耀,看看聲音來源是什麼牛鬼蛇神。啪的一聲,也需有莫大勇氣。你永遠不會知道,燈光所及,會是何方神聖。
話說回來,手電筒上的燈光,是隨身所帶最為輕便的照明物品。我記得有次單獨站哨,旁邊沒有半點光亮,就亮著手電筒。昏昏欲睡之際,旁邊的貨櫃忽然有叮叮咚咚的聲音。我想起排長說的鬼話,那貨櫃裡曾吊死一個女人。那女人和某個大兵有染,大兵回台後不見蹤影,女人便尋死去了。雖然怕,但既然有異狀,還是得去察看。我動手敲敲貨櫃,發現它沒上鎖,我猛一打開,用手電筒照看其中,沒有任何東西,一片空蕩蕩。霎時鬆了一大口氣。然而,站回哨位,不久卻又聽到貨櫃傳來怪聲,不禁毛骨悚然,這時才想到貨櫃內空蕩蕩的一片未必是好事。隔天午飯提起這事,當然引來一陣嘲諷。大兵是人,小兵也是人,「怕」這回事是人之常情,亮著眼去面對便是。
東犬燈塔就渾身豪氣干雲,似乎什麼也不怕。它那一身頑強而有韻味的花崗岩,潔白而挺直,頂著大大的燈罩,在海的中央,威嚴而溫文。它靜靜的矗在東莒島,好像看盡了幾代馬祖人來來去去的故事。轉動一圈十九秒,旋轉著世事人情的輕重與厚薄。據聞,它的光明可以遠達三十公里外,飽覽馬祖領海風景。很多年後,我才去看過一次,果然是個寶燈,像是一隻守護馬祖的忠犬,眼裡散發出無畏的光芒。
守護馬祖的人民,最需要的則是診所的燈光。南竿與北竿人較多,所以醫療人力就顯得較為寬裕。至於東引與莒光幾乎就是仰賴政府的衛生所來進行基礎醫療,但一旦發生較為緊急的醫療需求時,就太侷促,可以說無法應付。還記得,曾經有過重症的胸悶病患,因為在衛生所無法診出原因下,束手無策。甚至後來請求直升機馳援,但醫生在直升機到達之前,無法提供更多的急救服務,差點喪命。東引和莒光這類人口較少的地區,興建大型的醫院或許反而會是種醫療浪費。但是要如何健全馬祖整體的醫療系統,讓每個生病的患者都能在診所開燈的情況下,受到照護,是極其重要的建設。當那些人口較少的離島的衛生所醫生休假,一盞一盞的燈光全關上,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能預料得到。那些救命的燈光,在馬祖各島上閃爍,亮起,又熄滅,好像滿天的星斗,在無垠無涯的夜空裡,守護著每個馬祖人的身體。
有燈塔的燈才有馬祖的平安,有醫院的燈才有馬祖人的康健,有大型探照燈就有觀看遠方的利器。這些盡收於中柱港北側,那巍峨有致的廟裡,肅穆聳然的白馬尊王眼底。再訪馬祖,已是多年之後,一場東引的白馬尊王十八暝遊燈遶境,讓整個南澳都瘋狂起來。被煙火和鞭炮所瀰漫的南澳,像是喝醉酒般,搖晃不已。遊燈的活動在夜裡從天后宮出發,一路遊行南澳全區,沸騰起七爺、八爺與水火將軍的跳躍。夾道焚香的馬祖人,那信仰之堅定,有如在眼裡燃起萬丈光芒,我與之歡欣的參與這場盛會,一切都沉浸在十八暝之中。
然後走回歷史裡的北海坑道,國軍為了攻防一體,保持戰力,在馬祖防衛部司令雷開瑄中將任內,於南竿、北竿、西莒與東引開鑿可登陸的坑道碼頭。一鎬一斧一個口罩幾盞燈,那些防禦工事如斯完成。我曾聽聞,由於當時工程技術有限,因此犧牲在所難免。斑斑的血淚與那些坑道燈,都映向馬祖的歷史。如今,北海坑道成為馬祖備受推崇的戰地觀光景色,被時人譽為鬼斧神工,坑道裡能停泊上百艘的小艇被稱為地下碼頭,而那些浴血開鑿的弟兄們,能記起他們名字的有幾人?坑道裡的燈具有時損壞,開拓時代的馬祖,也流逝了某些血淚。
於是我們還記得坑道裡曾經有那麼幾盞奮勇的燈,我還記得帶著探照燈逃跑的窘態,還記得十八暝遶境遊燈的盛景。我以燈記憶馬祖,它燃燒,它帶勁。
(本文為2011馬祖文學獎散文優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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