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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的訣別》 --閱讀人次 : 3244 人到了哀樂的中年,對於生與死的究竟,已經不覺得生是可欲,死是可悲了。
但,面對至親至愛將從生入死,在人生最後呼息離竅的俄頃,我內心不住一陣秋風與落葉的悲涼悽愴。
我初次遭逢親屬的大故,是二十年前我依拔的死,我還能記得滿屋子隱隱的哭泣與道士禮懺罄聲響著悲音,二十年前依拔喪時的情景,半年前又在眼前,忘卻不了。
2017年10月姑姑垂危的時刻,大家明白姑姑的病相,日子已經是可數的了。心裡焦急的爸爸從馬祖坐飛機到松山直奔台大醫院來看她。在病房淒悒的靜默中,依姑的容貌眉目間,已經刻畫著死的晦色,爸爸挨近依姑的床邊握著她的手,叫了一聲「依姐,我是依弟,妳有聽到嗎?」這一握,「千言萬語」我心裡一陣的難過,一陣的鼻酸,滾熱的眼淚就逬出來。
這是侵蝕生命的病徵,依姑已經陷入彌留了,已使她無法自開自闔的眼睛至終都沒能再瞧她最疼愛的依弟最後一眼,汩汩地氧氣罩著鼻口,唇舌卻吐不出任何話語,只殘留一絲絲微弱的聲息,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時病榻前的情景,那便是爸爸和依姑在永別前最後姐弟的緣分!依姑卻什麼話也沒說。
這生死間的隔絕,終究是個無可奈何的事實。
▲姑姑陳玉梅和伯父陳伙生(其平的父親)合影,兩人都已離世。
出殯的前一天,一早爸爸孤身坐在靈堂的一角,若有所悵地神色木然,悄悄走近凝望依姑的遺照,聲音凝咽著說:「依姐,這張相片很好看,眼睛清亮有光。」爸爸沒有涕淚滂沱,只是靜默站立隱泣,我見他手裡拿著手帕偷偷拭淚,我就忍不住也伴著淌淚,心底反覆的啜泣吿喊著依姑,從今往後這個世上與妳同氣連枝的只剩下你的依弟了,真真是個無父無母、無兄無姐的孤兒了。
我噙著淚一眼看過去堂兄弟姊妹、至親好友們,一片慘白的面容,一雙雙裝滿了淚珠的眼眶,表兄嫂們燒著紙箔,匍伏跪拜,欲呼搶嚎啕狂沸的心,更看得憔悴,晚風悲催中靈堂四壁白聯拂動,彷彿代替了所有人心中說不出的嘆息。
親愛的依姑,哭妳的有兒子緜孫、嫡嫡親戚,悼妳的有私友鄰舍,魂兮歸來!誰不記妳深厚的慈蔭,誰不記妳對晚輩真是無所不包,無所不蔽,我們這些侄兒輩承受妳一生的厚愛關懷。
紙錢的灰燼飛揚著,夜風在陰陽之界顯得更猛,我說,爸爸我們該回去了,爸爸無語悄然凝立靈堂口外,看著夜空裡閃著一顆顫簌簌的星子,我望向爸爸孤伶伶形單的背影,淚光中的他閃爍著像一個小孩似的光芒,像一個單純的孩子,牽著依哥依姐的手,過他快活的時光,興匆匆的,活潑潑的,可嘗試別生存與死亡?
光芒中像個孩子似的爸爸,在他的心裡,依哥一直都在,依姐也在,「他們還是手足三人」。
我說,爸爸我們該回去了,爸爸連連回過頭來看著靈堂裡的遺照,唉!真悲痛啊!真悲痛啊!依姐啊!依弟在叫妳,妳聽得到嗎?依姐啊!依弟在哭妳,妳可以應我嗎?
我知道在爸爸的心中,他一生堅定的信仰實實在在安慰著他,他選擇相信依姑已是登天,相信依姑合著手掌在雲端,相信依姑慈祥的神化在光明的天堂和依拔相聚了。
▲圖左:結婚時父親幫我蓋頭紗,右邊是姑姑。圖右:我們幾個姪女都是從姑姑家嫁出去的。
這一生,在那個舊式的年代,失依失怙的孤兒很多,依拔、依姑和爸爸他們三人,從小失去雙親,依拔和依姑自然擔負起照顧年幼爸爸的重擔,爸爸說這一輩子他一直視依拔為父,視依姑為母,這一生受他們的恩情,更不是文字所能負載,不是言語所能感激得徹底。
聽著爸爸娓娓縷訴依姑生前的點點滴滴,往事縈繞在胸懷,每當想起來,悲悽之情就橫於胸中,當時景象如影子般清晰可見,我含著熱淚雨似的盆湧,不能自禁心懷的催痛,依稀見依姑善目言笑,不太能表情的眼睛眨啊眨的,喚著她一輩子都無法放下的依弟,叮嚀萬千,身體要照顧好,心情放輕一點⋯⋯。
我兩朵熱淚中,也實實在在相信依姑如今已還歸她清靜自在的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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