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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馬祖文學獎-故事書寫優選〈那年,雪飄高登〉 作者:許漢昇 --閱讀人次 : 2626

 守財奴般留著年輕時的書信,都三四十年了。留念別人寄來的心情,可當年寫給朋友的,想早被拋在記憶外吧。但那天整理舊日信件時,噫,這是什麼?綴以小彩繪的兩張信,是我在外島寫的,竟然沒有或者不想寄出。算算,卅年了。看紙上當時心思好笑又懷念,好笑那書呆之想,卻也懷念啊那時心情年輕,海島磨練得冷洌冬夜仍敢戶外沖澡,深吸口氣-吼地一喊冰水一淋週身急凍,這冷洌洌,飄雪的高登!

 抽中金馬獎,著裝筆挺踏步昂然赴基隆報到登船,受訓時我作夢也沒想到,下了外島當兵是那麼回事。十二月瑟瑟冷風中,補給艦揮別基隆夜色破浪過海峽,載滿船官兵抵馬祖南竿,再轉北竿後分配運補小船,衝開浪濤赴北陲高登,這小島在台聽都沒聽過。踏上小島分派連隊屁股都沒坐熱就換上工作服,跟著部隊作工去。啊,還想什麼誰設宴接風洗塵?



 然後,被急促命令喊得繁重工作磨得頭昏轉向無從歇息,好不容易一天休假端鏡自照,已是一週後,驚見鏡中滿臉脫皮皺紋斑斑,短短七日即老了十年。想是淡水苦缺,沖澡洗臉多用海水,又野外海風冷冽狠刮,這下,滄桑得認不得自己。原來會是真的,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急白了頭。

 在步校受訓我分屬步兵兵器連,三個月踢多少106炮操,此炮專對付坦克,可高登島根本沒這玩意兒。事實上,這兒除了偶而以迫擊炮轟退撈過界的大陸漁船外,步校受訓操練的那套,此地想來就是笑話。管用的是圓鍬和雙手,舖路、建營舍,所有兵種全當成工兵。島上道路原多僅舖局部石板,一段段改成全面水泥路;營房多老舊也逐一翻新。水泥由北竿運來卸下港口,上坡路陡,島上唯一老爺貨車載重爬不上,只好由士兵踩二百來公尺陡坡,扛到平緩台地轉運上車。砂子就地取材自海畔,趁退潮時,向環島各地岩礁縫隙索找沖來的可憐少許海砂。一樣,鏟入裝袋扛上去,上坡多陡,就使多陡的氣力。

 這爬陡坡累啊,卻有阿兵哥身壯氣盛,為省來回時間,竟敢一肩扛兩袋,但小心有時不勝負荷腳抽筋癱坐路邊。我們當排長的不便閒看,值星的指揮,其餘的就持鏟挖砂,偶而也扛一兩趟,表示和阿兵哥麻吉有難同當。即使步校鍛練三個月體能,那上陡坡,呼,要命啊!但阿兵哥笑看時投以「排仔,行嗎?」質疑眼光下,咬牙也要扛上去,一步步邁上斜陡陡坡道,濕淋淋[泥水自肩上濕答答砂包滲流經背肩冰涼涼泌入心坎。我想,那綠島囚犯受刑也不過如此吧,大概自己上輩子犯了什麼,要來此受罪。

 備了水泥和砂子,水呢,由油桶滾來內裝海水。海水水泥砂子以圓鍬摻和後,鏟上獨輪車一台台,灌漿倒在分割成一格格的碎石路面.那時,那來水泥混伴車?反正,兵力現成不花錢,況且阿兵哥精力充沛,不勞動閒著閒著也會出事。

 當年上頭大概這麼想吧,於是,累得我們如狗般,每天分配多少進度,早作好早收工,沒幹完水泥灌漿不能中斷,叫伙房抬來晚餐,作完才回營,自然,經常午餐也在野外,配著鹹鹹海風啊另贈五星級餐廳海景。若為搶退潮海畔挖砂起個大早,部隊集合拿了圓鍬布袋出發時,夜色未褪曉月殘星中,多有阿兵哥哈欠連連。一如步校受訓某日野外操練入夜,扛五零機槍回營時,天上弦月相照,披星戴月原來如此。

 夏日還好,冬天構工嚴酷,若遇寒流凜洌,白天伙房得送熱騰騰薑湯予作工眾人去寒;夜裡衛兵站崗,厚重夾克外罩以頭套,只露出臉,再遮些就似時下恐怖分子,雙手即使戴手套也不勝風寒,更緊窩入口袋。除了少數印第安紅人不必出外作工,上由排長下至新到的菜鳥新兵,幾乎都難免多少凍瘡,雖厚抹綿羊油面霜仍難以倖免,在手指腳趾乃至耳垂,天氣轉暖時癢又灼痛。

 76年初特別冷,新任師長佈達登島那早,整隊要前往司令台,抬見白白煙屑紛落廚房上方樹梢,心想伙房搞啥燒什麼材?但之後一路細細飄飛又覺奇怪,待肅立廣場聽上頭扯官腔,噫,看清了,眼前飄落紛紛點點,竟是雪花。海拔僅百米此地竟然降雪,難以相信,但眼前所見不是夢啊。想在台灣高山賞雪何等詩意,但高登司令台廣場位孤島之巔,寒流肆意發威,聽訓時,詩意隨寒風侵肌泌骨凍得手腳發凍陣陣,寒烈之甚,甚於我冬日登海拔逾三千公尺的大雪山。好不容易師長扯完率隊回營,部隊腳步不自覺加快,快快回連上各自取暖。

 此時深深懷念陽光啊賜以溫暖。冬日放假若見日照,曝棉被外也曬人,山坡坦處臥躺,陽光絲絲暖入被凍寒的吋吋肌膚,啊,向誰說呢,獻曝野人的快樂。

 白天作苦工,夜裡還得輪值站衛兵。島上一營五連另加強個炮兵連,分散全島各隅十來個據點,朗朗近在對岸的就是昔日所謂的匪區,港口上坡路口挺立力擒上岸水鬼的勇士銅像,提醒著早年據點哨兵被割喉的傳言。為防範萬一,入夜後各據點都得警戒,站崗哨兵難免打盹甚至睡大覺,查哨由排長帶班長和四名士兵荷槍實彈,帶上當日通行口令如「誰?」「鄧麗君」,「作什麼?」,「去唱歌」,巡行全島各據點一夜兩回。

 高登彈丸之島兩小時即巡完各據點一圈,但上上下下路陡坡險,酷寒冬夜,海風狠刮竟還滲在厚重軍服內,待一歇坐汗冷寒氣逼入,侵肌入膚發起抖來。冬夜巡哨辛苦,打混的軍官第一趟就要下班哨兵預先簽名,繞行一趟就回去擁護溫暖的棉被,便宜了隔日上午的補眠假。我這規矩菜排不理會士兵請求,按規定,十一點查一趟.,凌晨三點許又冒寒起身,累得他們嘮叨叫苦,難怪不得部屬歡心。苦幹實幹,移送法辦,東混西混,一帆風順,想軍中政壇乃至民間企業皆然吧。



 有回查哨西線,芒草荒徑上突見海岸多閃閃亮潮,大概是近年來所說的藍眼淚。岸邊更疑有燈光乍明乍滅,詢諸身畔班長士兵,也說看到了。那時也沒多想,心想水鬼敢上岸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說:開槍!六把M16步槍,碰碰碰碰碰碰,對著百來公尺遠的海岸,胡亂轟上一陣,好過癮!在島上,我們名為軍人形同苦囚,那時拿槍打靶?這下逮到機會拿水鬼作靶,活該他挨轟,打得,呵,真痛快!不想隔日早點名,連長扯什麼許排好厲害,打中了大海龜。冷嘲熱諷聽得阿兵哥哈哈大笑,刮得我暗幹心裡罵,這樣開槍也錯了嗎?

 退伍後我才體會,連長嘲諷中不便開口的是:深夜槍響會尖銳驚醒島上多少酣夢,惴惴不安尤其營長等大頭一夜擔心。另當時兩岸和平對看,即使真有水鬼登陸,也不過海畔找個香煙盒之類回去交差了事,大不了示警即可,犯不著真瞄著轟那麼多槍。若當真打中甚至打出人命,那恐怕遭來報復,島上軍官豈能好過日?軍中不打勤不打惰只打不長眼,當時年輕不諳世事,不長眼難怪被打成黑人。連長看我非洲來的不順眼,為免天天瞧得煩,又怕我查哨開槍打出亂子吧,在我退伍前兩個月,調我到營部擔任觀測官.我反倒得閒,笑看同梯當紅印地安排長,呼呼呼呼呼呼,帶隊跑步過營部去幹苦活。

 這閒缺就是盯著海面有無對岸漁船越界,瞧得漁船越了中線小礁島,先以五零重機槍示警,再皮不走,就轟以42或81迫擊炮。兵器連阿兵哥作工時聽得要打炮,興沖沖跑回炮陣地,轟地一發打出,高喊賺到了,一發迫炮造價大概幾千元吧。那回見漁船越界,開了槍仍不理會,於是通知陣地轟炮。透過望遠鏡觀察炮彈落海時,炸起十來公尺水柱好高,天啊,漁船呢?完蛋!打到船了,我心一抖,慘了!待水柱落定海面,呼!在盪起的浪潮後頭搖搖晃晃的,是船。好險,真打沉了船,惹怒對岸出動漁船包圍高登討人命,我還能安然退伍回台灣嗎?還好,沒事!漁船閃遠後,我呼口氣,拜託別再來了,回桌繼續看我的「老人與海」。

 除了調觀測官那段閒好時光外,高登十七個月於我多苦澀難熬。年輕人吃苦當作吃補,若練得一身體魄,當兵也未必不好。工作再重,還不至於承受不了,真難捱是精神的苦悶。

 記得,搭船初抵高登時,仰看踞在港口高處,迷彩短褲叉腰睥睨著我們,山大王似的竟是營長,天啊,我是否上了梁山啊?更土匪的是那副營長,手持藤條,端坐吉普,車到那兒,阿兵哥遠遠瞥了像見鬼,急急跳開他視線狠狠掃射,躲不及的,只好畢恭畢敬行禮,免得被盤問中彈身亡。

 這副營仔的恐怖除了流氓酷相外,對毛姓士官長的凶悍更令阿兵哥聳然發毛。經常營集合時,揪他殺雞儆猴,他媽的尖酸苛刻詞兒批罵得誰都要一頭鑽進地底,或者,氣到奪槍拚得你我都別活了。可這痞子老毛臉皮夠厚,挺得住子彈,竟能事後都能笑笑以對,只待 831抵來時發洩不爽。

 我們兵器連長身高188以上,高高在上瞅你也高壓治你。壓迫我們新來乍到菜排小媳婦般,在他身前立正聽訓,惟是 是 是,連屁都得忍回去,批罵中瞧你神情膽敢有個不在乎,撈起桌上瓷杯地板一砸濺灑熱騰騰茶水麻辣辣燙入我褲管裡,唉喲!也只好忍著,喝,好個威風連仔,怕你!

 輔導長志願四年役期,出身專科又年紀相當,應有別於職業軍官貼近我們給點溫暖吧?不然!他似乎對考上預官的我們吃味,老是冷言酸得我忍氣吞聲暗幹心裡,沒辦法,連隊裡連長老大外,輔仔地位相當副連長併排老二。何況,我們信件都可能經過他開封檢查,他若不爽說不定暗扣了多少我的信。

 我這菜排和上頭不對眼,遭連長輔導長修理,被班長阿兵哥頂撞,上下夾心苦悶難堪,真成了阿兵哥口中台語許排許排苦瓜排。但更恐怖的在魔鬼第一連,有回行經他們連上見識了。集會中連長批罵排長似就要砍頭祭旗,嚇得連隊上頭空氣抖顫,全連官兵肅立,誰敢擅動一下怕斬立決當場槍斃,經過的我急急避遠,免得“煽到風颱尾”,真可怕魔頭這連長。但相對地,該連工作效率也高得嚇人,連長令出必行必貫徹,他們的工作目標,沒有不達成的。

 於是營長開口下令,各連苦命作工,就只賴持圓鍬鏟子雙手,扛重的雙腿,克難條件下,也舖出那麼多坦道建成那麼多營舍陣地,原本不毛荒島一變為樣板營區,竟開放予外賓參觀。想來,我們大概就是外界眼中精悍部隊高登鐵漢,至今,島上碼頭邊塑有整牆面「高登鐵漢圖」,那艱辛扛重爬坡的塑像,映著當年我們多少士官兵辛酸身影。



 想當年在這封閉小島,區區芝麻小武官連長打個咳吭個聲,三條槓就夠阿兵哥甚至排長肅立發顫,其赫赫威權沒待過外島怎能體會呢 ?反觀今日官場,軍隊尊嚴時遭踐踩,即是掛星國防部長還得為條狗兒低頭道歉,令人不勝唏噓啊,怎如今巔倒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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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隊管理若一昩高壓難保不出事,連上中山堂牆壁那沒填平的彈孔,據說掃射自那一年抓狂的哨兵。我蹲熬一年七個月,島上倒也沒槍響對內,大概日子雖苦但不至無以忍受,至少,有831。

 高登封閉一營軍人,沒有百姓住家,阿兵哥苦於無從找樂子。年節勞軍團也僅送來兩小時歌舞,高在台上的溫柔可望不可及,惟有別各地的福利是,每月主動前來一回。「八三么」諧音半山腰,真的,她們獻身慰勞士兵的文康中心就位島上半山腰。

 每月某幾天,連上一些阿兵哥女人似地莫名興奮躁動.這就提醒我,啊,應該快來了.831一團六七人吧,搭船自北竿抵臨港口拂來春風,怎能勞動她們玉足跋踄登頂呢?自然開車接送上營部。在此小島,坐吉普特權專屬正副營長,踞乘此車招遙赫赫威風哩。

 當晚,營部齊聚大頭包括正副連長輔導長,飲宴作樂之餘,夜裡幹啥可想而知。職業軍人離別嬌妻長年在外,熬忍多少寒夜孤枕寂寞,偶而不該慰勞一夜嗎 ? 隔天,才是阿兵哥的日子,全營放假。那天最是熱鬧文康中心,求暢快的阿兵哥買票外邊候著,叼著煙相互調侃誰啊如何如何,裡面小房間五六間,各約兩三坪,陳設簡單就一張床和牆上綴著一兩幅脂粉圖片聊勝於無,供傾吐阿兵哥多少夜裡的綺麗幻想。印象中一票幾十元,便宜消費也就別想服務多週到,十分鐘吧時間一到,縱多大能耐也得走人出來,外頭候著猴急一大群呢!惟老毛士官長非得買兩票不痛快,想是狠狠發洩挨副營仔痛批的塊壘。

 阿么仔讓職業軍官和士兵都得到快慰,夾在其間尷尬的該是我們預官排長。每回路過那兒,冷不防就甩來一句-「排仔,要不要爽一下啊?」預官臉皮薄,少有和士兵湊合找刺激,至少我沒瞧到。阿兵哥床間找「阿么仔」很衝,可房間外面對女人,卻又腼腆起來。那回,聯誼廳竟辦起小舞會,沒人敢上場,最後還是我們幾位預官身先士卒,邀她們輕踱舞步聊上幾句。當厚繭粗掌輕觸纖纖細手,溫柔似在夢中。她們年歲約卅上下,姿色以風月場所看來,應不算出色,我忖想是否條件不復青春當年,只好退居外島二軍?有些人為示為弱勢發聲,呼號她們辛酸血淚如何,可我接觸的感覺也沒特別委屈。那種心境類似我們,人在軍中只好苦中作樂吧,就是各人命運如此工作賺錢糊口嘛,不必扯高調“大丈夫效命疆場,小女子獻身報國”但減輕軍中壓力的貢獻卻不小,至少,大大抒解年輕軍人的鬱悶。

 831被廢後,外島即不斷傳出軍人和當地婦女小姐間的糾葛,部隊壓力更為沉重,當年若沒她們獻身,外島官兵鬱悶如何排解?冷氣房裡搖筆桿自視高尚的文人,那廝沒當過兵卻每疾言厲色轟人的政治撈仔,大概難以體會吧!車載她們下坡,船載離島時,阿兵哥對她們揮手,期待下個月,再會啦,阿么仔!如今只能在記憶中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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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登捱了五百多天,苦坐外島監,除上級或勞軍團抵臨,偶或外差北竿著筆挺軍裝,其它日子一身藍縷工作服乞丐陸軍。混著阿兵哥扛水泥挖砂灌漿,作工日子中期待半年放假返台七至九天,扣掉搭船交通來回三四日夜,實際逍遙日也不多。吃點苦頭失了自由,才珍惜原來視為理所當然的。

 第一次放假返台回母校,入教室旁聽重溫學生心情,肅穆端坐全神凝注.,原來自在聆聽,竟是如此幸福啊當學生!回台探問才知道,同學中考上預官的有人閒放守海防,天高皇帝遠,小崗哨排長最大惟我獨尊,彈吉它閒看海畔落日。甚至,閒去搭訕附近逛遊的小姐,一搭成了女友,繼續追擊退伍後俘作當家老婆;沒考上預官的有的填空軍閒缺,竟然晚上還能下班去台大讀書泡妞。啊,一樣當兵,怎有人爽上天堂,偏我落入魔鬼島?可又能如何?收假回部隊,數著饅頭啊算著數字候著退伍自由日。

 還好,高登的海和星空那麼美,美能撫慰不平。美得發我驚覺,海水幻化豐富的層次,在藍和綠間光譜濃淡來來巡回耍魔術;陽光說,要深就深;雲説,要淺就淺,隨陽光和雲嬉耍不時深深淺淺變幻海面。漂亮到引我每每閒空時眺望,佇立之久為阿兵哥調侃是看海官,甚至連長也擔心,這菜排會不會不堪壓力想不開?於是難得那麼輕聲假意探問幾句。大海亮麗在白天,入夜換星空登場,星空多燦亮!查哨時常有流星畫亮頭上,一夜足以許下心願一個接一個,哇,好多個。一大張星圖上,顆顆繁星隨我想像以目光連結,連出一幅思念的容顏閃爍。

 想念好友寫信抒發心情,沒寄出竟留存至今,記著幾紙當年心境:「再六十天吧,那艘船就要載我揮別軍旅兩年的馬祖,踏回你們現在生活的那塊土地.我的心情像大海波濤裡的船搖擺不定。搖過來,對自由生活的期盼,及離開部隊日子的興奮;搖過去,是不捨這兒清淨美麗的海天,及不滿台灣的庸庸攘攘.船在搖擺中前進,而人日子也要往前進的,前進到風平浪靜的港口,前進到少錯誤與猶疑的地方。」

 可笑當年那小排長苦悶中,還唬扯人生大道理。「人,無論際遇如何,其自身的問題總是扣在心靈,時時要求人去正視。這兒,霚季還長有一個月,我得時時努力心情不陷於迷霚中,並忍耐等待陽光的再現。」

 歷冷洌寒冬後,在那苦悶霧季裡,期待著陽光,陽光多好!多好,等到陽光,等到退伍之日!南竿候船空檔,閒逛港口附近堤防,初識乍見一位當地青年,併坐堤防看海閒聊而入深談,早忘了談些什麼,大概就是青年的想望願景吧。萍水相逢短短約半小時的美好印象,長留至今為苦澀回憶抹上一閃溫馨。

 回台一樣搭運補船,心情洶湧隨滾滾浪濤回台,星空下海峽上,當夜難眠艙外看海,高登啊高登種種過去終隨濤浪滾滾逝在海的那端。抵達燈火稀落夜眠正酣的基隆時,紛亂中回臥艙不見行李,再找不著積攢的一點服役薪水,紀念老酒以及記下點點滴滴心情的札記,外島苦待十七個月返台,竟然就此孑然一身!專用列車開出基隆港載我們下台北火車站時,曙色乍亮出黎明。身無分文的我只好走路,走到和平東路喚醒朋友求援。那時迎著晨曦一路踏步竟還哼歌,哼著什麼呢?

 即使時隔遙遙卅年,至今想來哼起仍隱隱撼動心弦。曾經,一個年輕退伍軍人的心情────
        黃埔軍魂
 國家的干城 革命的先鋒 文武合一 薪火相傳
 為國為民盡忠
 輝煌的歷史 光榮的傳統 如手如足 一心一德
 個個都是英雄
 親愛精誠 團結 奮鬥 肯犧牲
 讓黃埔的精神 常在藍天上放光明



許漢昇自我簡介:

民國52年生於台南,輔仁大學大眾傳播系畢,服役馬祖高登。退役後入報社從事新聞工作。退出報界後,閒暇寫些心情點點滴滴,在此影音泛濫淹沒腦袋時代,祈借文字創作保持心思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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