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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峰南坡的六起山難(文:方泉) --閱讀人次 : 2197 四月十二日剛到大本營,即聽說數日前有個夏爾巴掉進了昆布冰川的冰裂縫。幾天後細問,才知道是「藝高人膽大」的疏忽所致:昆布冰川的冰裂縫多數很明顯,特別是在固定線路上的;危險的冰裂縫上都搭了金屬梯子,過冰裂縫必須系安全環抓緊繩索走金屬梯——後來我幾次顫顫巍巍這樣走時雖怕得要命卻心裡明白有安全環即使掉進去也能被拽上來!而這位夏爾巴青年健步如飛通過金屬梯時卻沒系安全環……
「藝高人膽大」的危險一幕 五月四日上C3(7300米)時又真真目睹了一次。C2(6450米)到C3經過不足海拔200米的緩坡後,即是危險昭著的洛子壁:平均45度的斜坡,淨高800米海拔,堅冰光滑。我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緩緩上爬時,但見一個夏爾巴青年拽着繩子從一旁的下降線跑下,突然摔倒,人順着繩子飛馳而下——幸虧安全環扣着繩子!再「藝高」也別瞎「膽大」,而「膽大」意味着疏忽。在珠峰險象暗藏的每一步攀登中,任何疏忽都將是代價沉重的!
第二起山難死亡的也是個夏爾巴協作。是在C3體力透支猝死的。這聽著很離奇,照理說生長在高海拔的夏爾巴不但抗高反能力強而且個個健壯有力,但……某天在大本營突然全營「炸窩」般驚恐,原來是早晨給我們送熱毛巾的夏爾巴小夥突然倒地,口吐白沫,幾近不治。隊醫緊急搶救後說,他可能有先天心臟病,勞累過度有生命危險。就是說夏爾巴人也有自己不知的心臟病之類,也同樣會「累死」。恰好是適應性訓練爬到C3,聽說因為C3剛猝死了一位夏爾巴;而到C3住一夜又不吸氧,於是熬高反輾轉反側時總在想連夏爾巴都可能在這樣的高度猝死況我輩乎……一夜無眠,是因為高反,還是被驚嚇呢?
適應性訓練結束後,便是對登頂窗口期的計算和等待。不曾想這一等竟是13天!漫長的無聊的憋得心裡冒火的13天!前幾天還到附近的兩座小山坡上活動筋骨——去過4次後也懶得再去,兩側沒人登過的陡峭冰壁卻誘惑着漫長等待中的無聊的攀登者——我頂住了誘惑,有人卻沒有。一位俄羅斯登山家和意大利隊友溜躂到冰壁下試着爬無名峰,才爬了二十幾米,山石鬆動,滾落,頃刻間砸倒俄羅斯人……待意大利同伴招呼眾人扒開亂石時,俄羅斯人早已血肉模糊再無呼吸。據說他是俄羅斯頂級登山家。
從C3上C4(7900米)的後半段,主要是陡峭的岩壁,冰爪不吃力,手腳並用攀爬仍時或踩空、滑倒。而且以繩索為中心的所謂「路」多數時候又異常狹窄。偏偏我剛攀上一個窄坡站定,更陡更長的斜坡上幾名夏爾巴運拽着一個兩米長半米寬的塑料槽板下來,直向我衝下來。我一閃身,夏爾巴猛拽繩子,塑料槽板停在我身邊,一看是個杏黃色羽絨服的僵直的人,臉被包裹着,我知道這是罹難不久的登山者……到C4營地後,才知道剛剛運下山的屍體又是俄羅斯人,是前一日無氧登頂珠峰後下撤到C4營地衰竭而亡。和同伴王巍王靜議論着俄羅斯人的悲劇,五天前剛無氧登頂努子峰(海拔7864米)的王靜正嘗試再無氧登珠峰並已到了C4營地……當夜沖頂珠峰,王靜最終決定放棄無氧!我和王巍長舒了一口氣!
當夜11點10出發登頂,大約兩個小時後爬上平台,然後波浪式上攀。攀上第三個繩節時,頭燈聚光下我發現一大塊藍羽絨服像睡袋鋪展在積雪中,心想是誰丟棄的睡袋——不對!誰也不可能沖頂時帶睡袋,那麼可能是羽絨服——羽絨服裡?仔細看,分明是一個人形……我迅速通過,不能確認。但先行通過的王靜拍了視頻,那的確又是一位罹難的兄弟!是前一日倒下的韓國兄弟!
或許是因為沖頂過程本身即是臨界生死的危險時刻,我沒有、也來不及多想,只一味地攀向自己的目標8848米頂峰。
最直接感受到生命無常的是台灣登山家李小石的遇難。4月12日進大本營之前的最後一個客棧——也是最後有微弱網絡信號的地方,我們在那裡吃午餐,力圖把該用網絡處理的事全都處理完。旁桌有個大聲說中文的,親切交談後才知是台灣登山家李小石,他已登過4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每次都抱著媽祖塑像上去,每次下來後都寫一本書……王靜還和他有兩個共同的朋友,留名片,相約台北或北京再敘。
那之後在大本營每往山裡走走都能見到路邊「中華民國洛子峰探險隊」營帳的標語——那是極罕見的方塊字啊。
5月19日我們百折不撓地再次攀上C2(6450米)營地時,耳畔一直是直升飛機的轟鳴,只見一架直升飛機在山谷裡盤旋,飛向C3C4又飛回C2,還順下長長的軟梯……問旁人才知,這是第二天的救援,是救洛子壁上8000米處一個患病瀕危的中國人!
洛子峰與珠峰在洛子壁頂端左右分岔,珠峰向左,洛子峰向右;珠峰的C4營地在海拔7900米處,洛子峰的衝鋒營地在海拔8000米處。李小石依然是沖頂洛子峰(海拔8516米)下撤到衝鋒營地突發高山病的,而高山病無任何特效藥,唯一的辦法是迅即下撤到低海拔。但C3至C4極其陡峭的山路,不太可能背人上下,他的兩個夏爾巴無法背着重病的他下撤,只能等待直升機救援。而直升機的動力依然需要氧氣,飛臨8000米已是勉強,況且氣候惡劣……第三天直升機再次飛臨洛子峰衝鋒營地時,李小石已氣絶身亡。三天中意識清晰地掙扎時,李小石一定還是抱著媽祖塑像想著他要寫的第五本書……小石兄,會有人寫下去的。
登頂下撤通過昆布冰川後,王巍要我一起去李小石的營地看看。那頂標識「中華民國洛子峰探險隊」的營帳已經不見了,空地和空地旁的石塊上站着幾個正在聊天的印度人。王巍和我共同感到內疚的,是那日在客棧聽李小石侃侃闊論,覺得他有些張揚而沒有進一步地交流……
六起山難,僅是不完全統計。除了韓國朋友的死因不詳之外,其他五起,我想都與其本人的「疏忽」直接或間接相關。「疏忽」是代價沉重的。
順便說一下山友劉向陽的罹難。4月29日在大本營得知劉向陽在馬卡魯(海拔8463米)遇難的消息。王靜、阿鋼均與劉向陽認識,而IMG隊的雲南山友金飛彪、李捷、婷婷和阿福更是劉的好友。國內媒體報導,劉向陽是登頂下撤到海拔7500米處滑落身亡的,並說「頭部受重傷,經兩次搶救無果後不幸遇難」。雲南山友講,劉向陽是交錢給登山家楊春風並由楊春風介紹參與進尼泊爾七峰探險協作公司的,七峰名下的馬卡魯隊8名隊員中另一個中國隊員即是楊春風(楊春風同時組織國內11名隊員參加七峰公司的珠峰登山隊)。他們判斷,關於劉向陽墜亡的消息,只能是楊春風傳出,而楊春風又是劉向陽此行的引導人……王靜爬過馬卡魯峰,她說7500米處已過了最陡路線,即使滑墜也滑不深;救人救不活,8個夏爾巴協力運屍下來也是可能的……5月中旬我去七峰公司中國隊員的營地閒逛,見到著名的楊春風。他講劉向陽是在海拔7700米處,本來大家坐著休息,劉起身說先走一步,待回頭劉向陽人已經不見了……楊春風強調那時是晚上6點多,劉向陽滑墜深谷,天很快黑了,救援已不可能……聽他平靜簡單的敘說,我的心一陣陣抽緊,但很快他話題轉到國內保險賠付機制的弊端上來……
李小石也是七峰公司名下的。據說,七峰公司是尼泊爾比較大的高山探險服務公司,收費相對便宜,一些國家的登山者自行結隊後報到其名下,它提供夏爾巴等服務——有點像“拼團”吧。
危乎高哉珠峰,永遠高於珠峰的是生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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