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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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畫/ 雷盟弟
難忘的布鞋
「噹—噹—」秋高氣爽的早晨，山腰上的禎祥國小響起早自習的鐘聲。
山丘的這一邊，一隻大公雞在門前悠閒踱步。一座木橋，橫過一道小水流，小水流一下子就流入了大海，石屋裡的人家，早早就出海討生活。
小男孩拍拍身上的塵土，飛快拎起書包，一個箭步衝出家門，他飛過村裡的小橋、跳過積水的黃泥路、爬上層層石階、轉身抄最快的捷徑，用小飛俠的速度，一鼓作氣跑到校門前。汗水爬滿臉龐溼透衣襟，胸口止不住上下起伏喘著大氣…
「糟糕，又要罰站了！」懊惱的雷盟弟幾乎每天上學都遲到，他可不是貪玩貪睡的淘氣阿丹，每天上學前，他得先幫母親做好多事：餵豬、養鴨、煮飯…大功告成後，才能趕在最後一刻衝出家門。
他的身上總是很髒，尤其在缺水的季節，洗澡前得先到水井挑水、生火，然後小心翼翼地，用兩小桶水洗頭洗澡。冬天寒風刺骨，一大家子人洗澡可是件大工程，雷盟弟索性將汗漬包裹在冬衣下，「反正風一吹，味道就沒了。」雷盟弟總是這麼想。
在當時物資缺乏的小島上，雷盟弟的家境並不算特別貧窮，只不過是孩子太多，天一亮就有七八張嘴要張口，因此資源分配總嫌不夠。記憶中，雷盟弟在家裡很少看見母親，天一亮，母親的身影總是出現在海邊、在菜圃、在山丘…記得初秋之後天色暗的早，父親出海捕魚、母親外出工作遲遲未歸，焦急的雷盟弟只能守候在家門前，心中掛記母親在海邊的狀況。莫名的不安隨著天色越來越強烈，一分鐘、二分鐘、三分鐘…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遠處牛欄里(註一)的山稜線，一個人影由遠而近越來越清晰，這時雷盟弟才露出笑顏，一口氣大叫「依母—」，然後飛快地跑到大坪頂(註二)迎接母親，幫忙提著今天的收穫，心滿意足地跟在後面回家。
雷盟弟與母親之間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也許是在那個不大不小、似懂非懂的年紀，看似早熟獨立卻仍離不開對母親的依賴。他總是跟在媽媽後面，有時陪媽媽上山下海，有時陪媽媽到別的村莊辦事，兩人之間彷彿有一種革命情感。
「依母，明天學校要繳午餐費！」雷盟弟說。
「知道了。」母親鎖了一下眉頭，午餐費三個字，縈繞在灶裡熊熊的火光。
「叫大家吃飯了。」孩子們夾好菜人手一碗，母親若有所思，一句話也沒說。
第二天一大早，母親挑了一擔福菜到學校，簡單跟老師、廚工說了幾句便匆忙離開，自那天開始，雷盟弟的學校午餐，一連好幾天都吃到媽媽和自己兩人親手種的菜。學校的體恤、母親的費心，交織成雷盟弟小學時光的午餐記憶。
在山陡地峭的北竿，這裡的孩子幾乎都是爬坡上學，自小練就一雙好腳力，小小的赤腳走過蜿蜒起伏的山丘、嶙峋的礁石、美麗的沙灘、層層的石階…夏天赤腳走在發燙的黃泥路，冬天穿起像雨鞋般、密不透氣的藍色膠鞋。即便夏天有鞋子穿，小小的布鞋奔馳在山丘、海灘間，因此鞋子的磨損率極高，就連當年最top的「中國強」也無法倖免。髒髒的布鞋通常只是表面堪用，鞋底早就前後一個洞，大多數時間，鞋面的完好只是為了應付學校老師的檢查。
當年窮人家的孩子心中都有一個共同的夢想，期待自己快快長大，因為升上國中就可以穿阿兵哥的四號軍用布鞋。當時在山上或海邊有許多軍營，孩童們總會呼朋引伴到軍營外的垃圾堆裡撿拾可用的資源：空酒瓶、木箱、革命軍人教材、鞋子…等林林總總，其中軍人丟棄的布鞋，可是孩子們眼中的寶貝，你一隻我一雙大家湊和著穿，像是聖誕老公公送來的禮物。
有一天，學校出奇地熱鬧，早自習打掃時間，空氣中瀰漫著歡樂的氣氛。校長來回巡視校園，孩童們忙著打掃環境，全校師生忙裡忙外，似乎比平常還賣力。
「今天我們朝會時要拍一張全校的團體照！」校長在升旗台上說。
接下來，各班老師忙著整隊喊口令，孩童們動作一致向前看齊。從高處往下看，全校學生如方塊般的隊伍整整齊齊，從沒拍過照的雷盟弟站在隊伍前面，小小的臉蛋顯得很興奮。
「來，你們站後面一排。」老師輕聲地對雷盟弟和其他孩子說，並且稍稍挪動位置，原來是為了讓畫面看來整齊劃一，那些穿著拖鞋或打赤腳的孩子們，一一被分派到隊伍的後面。
從剛才就不斷爬上爬下勘景的校長，終於在山坡上找到一個最佳的拍攝點。
「喀嚓！」孩子們在太陽下露出靦腆的笑容，拍下他們國小的第一張團體照。
日子如島上平靜的生活，一天天無聲無息地流過，雷盟弟在遲到、罰站、背書、玩耍、釣魚中走過無憂的童年，突然有一天，平靜的生活起了一點小小的漣漪…
「全班到教室外集合！」老師帶領孩子們前往另一間教室，沒想到才剛踏進一步，全被眼前的景象看傻了眼，只見一整排課桌椅，上面擺滿了一雙雙新布鞋，由學長領著學弟妹，自由挑選自己喜愛的樣式一一試穿，抱著心愛的布鞋，每個孩子的臉上都漾著光，在這初冬的季節，像是聖誕老公公送來的禮物。
「這是台灣姊妹校送給我們小朋友的！」原來那天朝會時所拍的團體照，是寄給台灣某所小學，藉此表達雙方情誼的友好。而那張照片中，站在隊伍後排沒布鞋穿的孩子們，一雙雙赤裸的小腳引起台灣姊妹校的關心…
教室裡，孩子們正興高采烈地穿著新鞋子走路有風，每張小臉蛋在海風經年的吹刮下，露出紅咚咚的兩個圈。
雷盟弟拿起了自己的一雙牛頭牌白布鞋，發現鞋子裡面有一張小紙片。
「彰化☆☆國小 四年☆班 謝有豐！」他輕聲地唸出這個名字。
三十多年了，到現在，雷盟弟還記得當年送鞋子給他的那個小男孩，雖然從未謀面，但他是停格在童年中，一個陌生卻最溫暖的回憶。
插畫/ 雷盟弟
(註一) 牛欄里：北竿橋仔聚落一隅
(註二) 大坪頂：北竿橋仔村的大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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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拜讀淑華小姐的大作，就非常的有畫面，現在又多了插畫功夫一極棒的老公助陣，真是如虎添翼，感受更深一層，不錯不錯，神雕俠侶，佩服佩服，鼓勵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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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彷彿看到了那個最愛黏著媽媽的雷盟弟^_^
之前也聽雷盟弟說過他小時後的故事
現在看著淑華的文章
更感到親切動人
請問雷盟弟,小時真有圖納嚜帥氣可愛嬤ㄏㄏㄏ
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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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濃的侯孝賢味 濃濃的馬祖舊事 濃濃感染--好似---嗅到雷盟弟滿頭大汗的汗味 好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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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讀大作，很開心
不過有一點點小建議
依母→念起來比較向是伯母的福州化發音。
如果是母親的話，用「依奶」會不會比較好呢？
（奶奶則是依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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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樓上網友指教 我也曾聽雷盟弟喚他母親"依哺"
文中為避免網友看不懂 所以寫"依母"代表母親
很慚愧 福州話到現在我還是有聽沒有懂
所以跟我公公"雷盟爸"溝通時 有些詞句還得請雷盟弟翻譯
無論如何 非常感謝您的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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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情感
永遠感動人心...
看完『難忘的布鞋』
又好像
閱讀了一次美麗的敘事式電影
感到靈魂被深層晃動
思緒不斷暗湧
程基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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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強」球鞋，是那個年代的Nike，那個年代擁有一雙「中國強」是多TOP的事啊。
在那個年代，島上的學生，男生幾乎上學所穿的鞋子，都是大一號的，反攻大陸鞋（軍用布鞋），而女生幾乎都穿硬質的黑色塑膠鞋，遇到冬天真是奇慘無比。但那一段的回憶是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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