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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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創作和獨處的時間很長，我很習慣一個人做一切事情，看山、看海、聽風、聽浪，在音樂廳、戲劇院徜徉藝術之河，在不同的地方短居，一個人旅行在冬夜，對我而言生命是一首流動的歌，我像山野裡一株開花的植物，總是自在開自在落，不管是否有人欣賞、禮讚，我都要順著自然的節奏開花。
我常對女性朋友說，千萬別因為遭遇挫折而變成一株不開花的植物。這提醒與黽勉乃因我常聽到一些故事。一些優質而善良的人在遭遇不幸的挫折時，內心的傷痕總是特別深特別痛，但這深與痛其實可以激發更多潛能，開出一朵更美艷的花朵。我在繪畫的領域也一再驗證這道理，因為每次心靈受傷時我都會把自己拉去花蓮，面對著太平洋激昂的揮灑創作，我的傷口越巨大，畫面的色彩就越炫麗斑爛，所以當畫作個展舉行時，我都會真誠的分享創作經驗，坦承每一幅畫背後血淚斑斑的輝煌。
生日這一天，我的一篇專欄刊登了，夢想的翅膀再一次翱翔天空。因為新出了一本散文集，這一日電台安排有一個專訪，我早起給自己沖了一杯咖啡，努力讓嗓子「甦醒」，因為每天我的嗓子都醒得比肉身每一處都晚，早起的我常都發不出聲音，好像咽喉還在睡夢裡一樣。喝完一杯咖啡，小聲朗讀了幾首詩之後，嗓音終於常態出聲了，這時手機響了，電台的現場連線專訪準時開鑼。因為書名是「再多亮一顆星也不會醉」電台主持人特別提了「金門高粱」的芳烈，而我在闡述花崗岩文化底蘊，解說「最醇美的酒是在心中醞釀的，故鄉的酒香安慰了敏感的旅人靈魂，只會讓人陶醉，不會讓故鄉人心碎！」之後，談了金門的氣候、土地、島嶼特質、人和土地與海洋的親密關係、也談了自己的多元創作、家鄉土地滋養我的脈絡因緣。我說，童年的金門鄉村居住經驗對我而言很重要，霧來了、起風的時候、雨中的風景都是創作元素，我說起最近一次引導學生創作便是用它來呼喚他們對週遭的情感，再聯結切身的經驗抒發更深刻的部分。
我想，在柔弱、浪漫的表象下，我其實具有鋼鐵般的意志，不會輕易妥協轉彎行，更喜歡去挑戰極限，一個作家的成長要懂得感受與變化，所以我一直嘗試多元創作，也勇於一個人獨行在外。
這一日午後，我去海邊漫步，發現沙灘上一處水流沖激的地方，柔軟的沙地被切割成斷崖峭壁的風景，那包含細砂、碎石、蚵殼及各種土質匯集成的層次沙灘風景，真是一處絕美的斷崖峭壁景色，但我用手輕輕一劃一撥，它就完全瓦解了，我玩了一會兒改造場景的遊戲，便繼續沿著沙灘漫步。
遼闊綿長的沙灘靠近海的地方是鬆軟的濕地、再來是半乾濕的硬底沙地、離海較遠的地方則是又乾又熱的軟沙，這三個層次各有它的風華，腳踩在其上能感受海浪不同的震動，包括心靈的振動。我沿著一條明顯的車痕往前走，一邊想那應該是性能很好的一輛沙灘車，當它馳騁在海天一色的風景中時，海風一定也會想和它競速，所以倒不如下車來和海風、海浪握握手，讓一頭年輕的頭髮狂飆在藍天白雲下，那景色一定更加抒情唯美。因為心裡這樣想著，所以我沿著車痕走了一段路就停了，停下來玩沙、撿貝、踩浪、哼歌，給自己一個美麗的生日，一邊又想，如果沿著沙灘一直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走到世界的盡頭，我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呢？
後來我還是踩著自己的腳印、疊著自己的過去走進未來，未來在我的前方招展，包括我來到海邊時經過的一處斜坡，一大片芒花也舒舒服服攤在太陽下招展，它們的顏色姿態有的稀薄、有的濃密、有的雪白、有的已轉成褐灰，時間與風聲一直陪伴著它們，由青春轉化到成熟、再接受老化凋萎，但每一個過程都有其美麗之處。藍天、海浪、芒花與風之歌都不需要特別在意誕生的日子，但他們都願意陪我過生日，所以我拔了幾根芒花，聞了聞，果然歲月的氣味沒有變，我也十分樂意當一株迎著海風飛舞的芒花，年年依時開花。
隔日同窗好友在機場送我一份精美的禮物，我們會合了我尚在書寫中的傳記主角，從機場轉赴碼頭，一起奔赴對岸，雖然每一朵浪花捲起的姿勢不同，風聲也難測，但船總是要向前航行的，一個波峰啣接一個波峰，總有美麗的瞬間狂喜。
人在廈門，我利用空檔在夜裡搬了家，一邊思量著該怎樣把繪畫原料周全的移動兩岸之間，讓色彩安撫我漂泊的無奈，所幸創作世界是圓滿無缺的，可以「任天而動，居之不疑」的自我完成一切，我又想起生日那天接受電台專訪時，主持人很感性的念了一段我的新書封底的一段引言：「島嶼的外面就是海洋，打開心靈之門、靈魂之眼，我們隨時都可以航向外面的世界。但總是要再回到島上的，不斷的出發與歸來，雙腳一樣要踩在熟悉的土地上。」
我熟悉的土地包括一片沙灘，難怪那天我會一個人到海邊漫步。那一天，天蠍長尾巴，陽光十分溫煦，海風強度剛好吹亂頭髮，我拔了幾根芒花拿在手裡，看它迎風飛舞，果然童年的美好記憶還在，一轉頭，發現芒花叢後方的土紅色碉堡一樣屹立著，時間在它身上沒有烙印滄桑，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擔心又老了一歲，因為每次照鏡子時，我只關注自己的靈魂，它牽繫著我的未來路，我相信我一直是一株開花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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