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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風走向冰冷極境 (上) --閱讀人次 : 1673
一陣海風吹過,一條絲巾吹向野柳的女王頭,圍繞著女王細瘦的脖子,石像的女王突然開口說話:歡迎來到野柳王國,我已經在這裡等你兩千二百萬年了。
我坐在友人的辦公室裡,討論一部短片的腳本。我手中的資料詳細列出野柳海蝕洞溝、蜂窩石、燭狀石、豆腐石、蕈狀岩、壺穴、溶蝕盤等特殊地質,「女王頭」是其中最吸引人的主角。拍攝團隊計畫在影片裡置入地質公園景觀,疊合第三紀中新世的大寮層場景,那大約2200萬年前淺海堆積而成的沙岩構層,離我們非常遙遠,但模擬影像鏡頭可以拉得很近。
為了讓劇情穿梭時空,我的腳本設計了一滴串場的小水滴,穿梭在3D立體的島嶼模型。我的腳本寫說:「潺潺流動的水流,水面蒸發、升騰、凝結了一顆小水滴,它靈活的彈跳,碰觸到觸控式大螢幕的島嶼模型,畫面的場景跟著轉換。主角緩緩的走在綠意盎然樹林步道,走進抒情、唯美、浪漫的溫泉池……」寫這段腳本的時候,我的腦海播放著輕音樂,OS聲部連結抒情畫面,潺潺的溫泉水在花季裡流動,人們欣然迎向它。
帶著溫泉島的暖流,我與負責案子的友人飛向黑龍江。我們一走出薩爾圖機場,接機的當地友人立刻為我們披上厚重的大衣,零下二十度的低溫,在我眼裡是驚奇的挑戰。那冷、凍、麻、刺、痛…的漸層寒凍滋味,讓我印象十分深刻,後來外出就十分小心,會提醒自己不要因凍麻了,反應力變差而發生危險。
住在有地暖設備的旅館,室內只需穿一件薄衫,與屋外天寒地凍、把自己裹得像一隻熊差別很大。我喜歡赤腳在室內走動,去感受地暖的舒適感。地暖是通過地板輻射採暖,室內溫度很均勻,感覺不到熱風口吹襲,呼吸也不會覺得乾燥不適。但一走到室外,冰寒卻強烈得像要將人秒殺。每次從寒天凍地的戶外回到旅館,一進電梯,我會在鏡面上看見自己睫毛上閃閃發光的冰珠。我眨啊眨的,趁它還沒溶化前欣賞眼部的特殊化妝。相反的如果從室內走向戶外,呼吸的熱氣瞬間便蒸發成白霧,彷彿吸菸者吐出的煙圈兒。我在旅館門口等友人車子來接時,常用力吸氣、呼氣、玩著吐煙圈兒的遊戲。但玩歸玩,戶外禦寒保暖的裝備可不能輕忽,帽子、手套、圍巾、口罩、凍鞋、羽絨衣等都得齊全,才不會因曝露在寒凍中,發生意外危險。
白天夥伴們都十分忙碌,我得配合他們,完成配套進度。忙完一天的工作後,夜裡我常一個人走出旅館去散步,這是我在臺北慣常的生活習慣,但在零下二十度的夜裡散步,需要足夠的勇氣與周全配備。我住的旅館位在大慶市的世紀大道上,周圍都是辦公大樓,很少看見商鋪店家。夜裡,寬闊的十線道世紀大道,車子很少,路上的行人更少。因為天冷,寬闊的馬路顯得空空蕩蕩。我記得白天坐車進出時,看見長長的世紀大道路邊有許多冰雕,形狀有城牆、人物塑像、動物、花環、高塔等雕飾圖案。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管鑲在冰雕裏,變成晶瑩剔透、色彩繽紛的冰燈,閃亮的光輝讓人遠遠的就對它們行注目禮。我一直很像近距離靠近它們,伸手去觸摸,體會冰雕的特殊質感。但天氣實在太冷,我無法徒步走到冰雕風景區,只能以旅館為中心,採上、下、左、右的方向,依體能及抗寒的極限,調整自己的散步時間。
起初我只能走五分鐘的路,就得退回室內「取暖」,讓自己回溫到安全範圍。後來漸漸適應零下二十度的低溫環境,不斷補充適合當地的保暖衣物,我散步的路程與時間漸漸拉長。因為台灣不下雪,沒機會體驗冰天雪地、寒澈骨的滋味,來到零下二十度的黑龍江,我只能摸索著各種禦寒保暖的方法。每次外出時,
我的頭和臉都包裹得十分緊密,像一個蒙面俠只露出眼睛。全身衣物穿得很臃腫,像一隻圓滾滾的準備冬眠的熊。腳上穿著厚襪和凍鞋,一步一步慢慢走,小心避開路面會讓人摔跤的滑冰。這樣的散步一點也不輕鬆,但只要有一點私人時間,我就趕著外出去散步、去尋奇,我從五分鐘的路程,慢慢增長時間和距離。旅館附近的路走熟了,發現有一個社區屋頂都是紅色的,我循著一片紅屋頂走去,發現一間小商店。這是旅館附近惟一的一家商店。我興沖沖的推門而入。店裡擺著各種雜貨、蔬果、零食。老闆娘看我一進店裡就忙著脫帽子、手套、解開口罩、圍巾,笑著問我是否從外地來?小商店營業的時間很長,從清晨七點到夜間十一點。老闆娘說天氣冷,大家都躲在家裡,店裡生意並不好。我說自已每天都出來走動,路上一片冷清,常只有我一個人,也沒看到其他的商店。她說大家都習慣進城去採買,一次購足日常所需,來她商店買東西的顧客並不多。老闆娘特別介紹給我一種體型碩大的梨,她說這是冬天裡最脆最甜的一種大梨。
回到旅館後,我推窗把那顆大梨擺在旅館的窗櫺上,想好好品嘗它冰、涼、甜、脆的美味,結果它很快凍成一顆超硬的石頭,我捧著那沉甸甸的一顆大梨,愕然的怔忡、異樣的感覺滿佈全身,之於零下二十度的生活,我仍有太多的遲疑與不解。
每一天晚上的散步,對我而言都是一次全新的奇異旅程與挑戰。那家小商店因為是旅館附近唯一散步可以走得到的商店,我後來每天都會去那買東西,特別是水果類。因為不瞭解零下二十度是怎樣的生活樣貌,我一個大行李箱沉甸甸的衣物很多都不適合當地,友人於是借我一件橘色的羽絨衣,穿著它走向戶外,終於不再瑟縮的猛顫抖,活脫脫像一台不斷點頭的「磕頭機」。大慶是中國極重要的石油產地,處處可見採油的機器,日夜不停的工作,當地人稱它為「磕頭機」。沿途我拍下許多不同色彩的磕頭機,因為有它,大慶變成有名的富庶之地。黑龍江因此具備良好的發展條件,讓台商有機會在冰天雪地裡打造一個溫泉王國。
透過散步與觀察,我對黑龍江的認識增進不少。那冰冷的喜樂,散步走到冷鋒的極限,再轉出一番新體悟,不斷開拓我的新經驗。我企畫的短片「序篇」也走進歷史的回顧。在地台商希望我能從明朝荷蘭船艦占據台灣,依時間順序推衍鏡頭拍下來,以便連結兩岸情懷,促進更好的合作。工作夥伴一再討論,一頁秋海棠的血脈相通,五千年的風和雨,該怎樣轉化成輕盈的腳印,走向一個新願景。我的企劃配合進入「衛城宇宙觀概念」,強調科技帶領人類的腳步不斷向前走,就像宇宙的衛星、行星、恆星彼此相互影響、環環相扣。我腳本裡的一滴小水滴彈跳著,影片鏡頭裡的天空、陸地、島嶼、海洋彼此互襯,連結到一頁新歷史、兩岸情。
戶外的溫度一直在零下二十度以下,行道樹和公園裡的榆樹、楊樹都掉光了葉子,松樹的針葉也一片灰暗。當地友人說,一年之中有五個月他們都處在休養生息的狀態,所以特別珍惜可以順暢工作及活動的月份。我攤開地圖,瀏覽走動的路線,一邊閱讀收集來的資料。我發現在寒冷的日子裡,人們眉宇之間會流露出堅毅的神色,冰冷造成一種特別激進的生活態度,它是環境催生的本能反應。人們必須掌握可以工作的時間和機會,才能面對漫長的冰鋒期,不為冰雪所困。每次外出,看到街道兩旁的冰雕,我都會緊貼著車窗,睜大眼睛欣賞,心想如果能觸摸到它們,感覺一定很特別。但天氣實在太冷,工作夥伴每次進出,車子都直接開到旅館門口,再直接把我送到目的地,我一直沒有機會走近那些吸引我的冰雕。每次車子疾行在路上,天色暗下來時,冰雕透現的彩色燈光更讓人目眩神迷,我心裡就會翻湧著更強烈的想要觸摸冰雕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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