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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仔行】 --閱讀人次 : 2760 這次因為採集故事,在橋仔村待了三天兩夜。感謝「顧火人」工作室李芳伶小姐,陪同引路,減少許多摸索尋覓時間。
芳伶是嫁來北竿橋仔的台灣人,她不會福州話,卻以迥異於我這一代馬祖人的問候方式,與左右鄰舍交談,上上下下招呼,非常熱絡;橋仔如此,其他村莊也一樣。「杯杯好!」「阿姨好!」「阿婆好!」親切溫暖,融化了馬祖依公、依嬤不苟言笑的靦腆。她們這輩年輕人,正以微笑、主動與善意,改變上一代人不輕易表達的關懷,開啟我們冷漠包裝下的助人之心。
早年南、北竿往來不便,海陸遙隔,「橋仔」對南竿人而言,既神祕又遙遠。師大畢業那年,在等待分發的空白時光,作客塘岐,住在同學的公家宿舍。那時仍在戒嚴,夜間宵禁,燈光跟人一樣,關在房裡,不可隨意走漏。
有一晚,平日安靜的鄰居突然騷動起來,屋裡屋外人影幢幢,暗夜裡大家都壓底嗓門。我禁不住好奇,摸黑而去,虛掩的門縫裡依稀看到,屋內煙霧瀰漫,幾個人抬著一張倒過來的板凳,靈動飛舞,一旁梳髻的依姆手持炷香,口中喃喃,身體不斷顫動,圍觀的人群個個肅穆莊重。此情此景,身為理工專業的我,非常震撼!
同學說,他們在「上身,辦事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扛乩,也是第一次感受神明如此接近人間。
隔天,我們去橋仔,探望一位同學的雙親,那位同學正在台灣為未來打拼。山路陡峭窄仄,從環島北路某個岔口右拐,橋仔村沿坡而降,都是瓦頂石屋,古樸灰暗,與塘岐彷若兩個世界。同學家就在岔口邊,進門就可見到大灶、水缸,跟我珠螺老家一樣。愈往下走,兩旁房屋愈加寬敞,澳口附近,有幾戶寬大方正的屋宇,屋簷飾以精緻磚雕,石牆又高又直,暗褐的陶瓦壓著石塊。
那時正是馬祖人大舉遷台的暗晦時期,村內雞犬不見,人煙已稀,門窗大多緊閉。也就是在此後不久,橋仔村傳出「神比人多」的名言。
此次在橋仔三天,每天來回大坪頂、南面山、牛欄裡,村落已完全不是當年印象,同學老家也遍尋不著。澳口三合殿,赭紅色流水山牆非常顯眼。古老漁村與傳統廟宇,相互依存的風景,在台灣西部海岸也很常見,只是這裡的山海如此接近,海浪擊打岩岸的聲響,神跟人都可清晰聽見。
大坪頂四周矗立多棟新穎樓房,老宅改建,有民宿,有住家。多年討海,一磚一石都是一代人努力的汗水。與鄰近的芹壁聚落不同(有的仿製過頭了),一個注重傳統、一個邁向現代,橋仔正快速往都會化港灣蛻變。
然而,離此不遠的大澳口,當年遐邇知名「源生號」商家與五間排家族,雖已老舊霉暗,仍然以其建材、氣度與傳奇,隱隱散發曾經的輝煌;以致路人都會在此駐足想像,那個商賈往來、魚獲滿倉的年代。
我住在「南面山」民宿,依山面海,視野極佳。橋仔澳口隔一面廣闊大海與大陸遙遙相望。回想240年前,也是這面水域,清廷派水師總兵黃鎬,「俱由橋仔澳、竿塘水而進。」追剿鄭成功勢力(橋仔地名首見史冊)。當年帆檣林立、兵船爭逐,清軍與鄭成功大戰的海域,而今不論清晨或黃昏,每個時刻,都可見到巨大商船南來北往,橫過橋仔澳口的遠方。
到了晚上,路燈亮起,海面映出黃色的光影,漁火點點,更遠處是黃岐、定海的燈光,綽約閃爍,大海猶如巨大的幕布把兩岸拉近許多。這時,賣蠣餅、乾貨、地瓜餃的阿姨已經收攤,只剩下澳口雜貨店的燈還亮著,貨架上大量泡麵、餅乾,冰箱裡的啤酒,還在等待民宿晚歸的遊客吧。
我白天拜訪耆宿、探查廟宇,尋找隱藏在牆角、香爐、船舶與天空裡的美麗傳說;晚上聽錄音、整理資料,思緒有如筆記一般潦草紛亂。
這個古老漁村,有鴉片、小麥;有私塾、娼館;有海盜、保安;有錨纜、艋艚;有大澳、澳仔;有廟宇、軍營;有捕魚、走私;有神明、鬼魂;有閩南話、福州語…,相剋相生,矛盾統一。
我要如何呈現這麼一個瑰麗斑斕而又神秘魔幻的橋仔?
於是,我寫下:「聆聽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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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