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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之外—郭定原的景外之景 --閱讀人次 : 3447 八月初,匆匆回鄉一趟,參加馬高第九屆畢業學生的同學會,同時拜訪幾位曾經服務於社教館的前輩,還有專注於文史、藝文工作斐然有成的先進們,以填補追趕這些年來,失落的馬祖時光。
回台後,友人告知一位與家鄉很有緣份的郭定原君,八月中旬要在文物館辦理攝影展。這一系列以「淡漠」為主題的照片,很引起一番議論,也帶給馬祖攝影界許多啟發。喜愛攝影的楊縣長,甚至在開幕典禮非常幽默地說:「郭先生的照片太浪費了,那麼大的畫面,只拍一小塊物件,空出一大片留白,馬祖人節儉成性,不會這麼幹的!(郭君轉述,大意如此)」這段開場白,一方面突顯了楊縣長恰如其份的幽默,另一方面也說明了郭君的照片,在拍攝主題之外,畫面精簡到幾乎空無一物之境地。我很遺憾未能躬逢其盛,與家鄉的朋友一起欣賞郭君的「淡漠」。懊惱之餘,沒有想到台中市文化局最近也邀請郭君在台中雙十路的文英館展出,套句俗話,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郭君的照片除了2000年前幾幅彩色作品在展場以屏風隔開,其餘一律黑白攝影。即使那幾幅彩色攝影,也是大面積單純的藍色,天空、海洋,不同層次的藍,點綴一點點豔黃。2002以後的作品,就連「濺得你一身憂鬱的藍色」也抽離了,僅剩黑與白,還有灰色。
作家木心曾說,他期望中的電影,是沒有音樂背景的電影。因為音樂會喚起情緒,會製造情緒,會干擾你對對場景、現實的感受。讓你感動落淚的情節,其實是如泣如訴的琴音;讓你驚悚嚎叫的恐怖,必有懸疑爆裂的聲響。郭君的攝影,抽離掉日常生活中引發我們愛欲嗔痴的五顏六色,是否在引導我們,回歸生活的原點,在最單純的黑白色調中,去思考生命在色相制約之外的無限可能?
一般攝影者在獵取影像時,都有一個共同的經驗,美景當前,好不容易尋好角度,對於如影隨形、無處不在的電線桿,都覺得無可奈何,欲除之而後快。但郭君不同,他的許多影像毫不迴避高聳、橫亙的電線桿,粗的、細的,長的、短的,就像他拍的海邊漂流木一樣、都成了主題風景,讓你想到靜寂曠野中,風的獨語與砂的靜默。而照片中若有似無、細如游絲的傳輸電線,那些張力飽滿的直線、曲線,與垂直、斜向伸出的電線桿之間的配置,非常極端,完全違背了一般攝影所謂黃金分割的井字構圖,但整體畫面卻予人以微妙的和諧與平衡;在孤絕與空靈之外,又讓你覺得有一種入世的人間溫暖。
他有一幅在山東海邊拍得漁村風景,我非常喜歡(對於出生在海島的我們,喜歡漁村似乎是一種宿命)。近景是一座土牆覆蓋茅草的矮房,沿著透視線,一排土房迤邐綿延,在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一大一小兩個黑點,依稀辨認出是一對母女!天空無雲、地面無物,畫面簡潔到只剩街屋、枯樹與那對不知是啟程還是歸來的母女,冷寂而空曠的街景頓時因那對攜手相依母女的出現而鮮活,而充滿詩意的想像。
郭君告訴我,這一系列照片是他隻身騎腳踏車旅行中國大陸三個月,從濱海的山東一路到陝北高原的思考與感受。他隨身帶一台傳統底片相機、一台應急用的數位相機,絕大多數狀況使用28mm鏡頭。他自己設暗房,從沖洗底片,到放大、顯影、定影,都不假手他人,所以他的作品篇幅不大(約30×40cm)。郭君說,他喜歡沖洗照片時的不可預知性,喜歡手工製作,喜歡黑白照片的層次與質感;他不讀電子書,喜歡一頁一頁、實實在在翻閱書本的感覺…。他在展覽的序言裡說:「人到中年,去日苦多,想的多半不再是我要什麼,而是什麼我可以不要。」誠哉,斯人而有斯言!
藝術的美未必總是安慰的,有時卻是專橫的、震顫的。郭君的作品單純空靈,簡單到只有線條、點、面與黑白光影,但觀者的心緒卻在他留白的空間裡徘徊跌宕,觸到生命最幽微晦暗的底層。他的作品似乎隱隱透露著,只要你保持純淨之心,大千世界會向你走來,向你揭示遙遠的、包羅萬象的、無聲無息的「物自身」,提醒我們在喧鬧的人群中,駐足自問:「什麼我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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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