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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與真實—陳敬寶的攝影藝術 --閱讀人次 : 4289 這個星期六(12/22),馬祖籍的攝影家陳敬寶老師,在台北「1839 當代藝廊」舉辦「迴返計畫」攝影個展。這位在1999年以「紀實/肖像-檳榔西施」受到國際矚目,並於2010獲得日本東川國際攝影獎的攝影家,挑選了十多幅近十年來,他在台北老松國小、日本黃金町、韓國湖東國小以及上海楓涇國小所創作的系列攝影作品,繼國立東京工藝大學的展出之後,在台北展出。
因為早到展場,非常幸運能與敬寶老師有單獨對話的機會,也因此對他的創作有更深一層的理解。為了便於閱讀,以及較為完整的闡述敬寶老師的攝影理念與美學關照,本文將敬寶老師在展覽現場的談話、答問與精彩的演講,不揣淺陋,以對話的方式呈現。限於個人學養,若有誤解、疏漏或不週之處,尚祈指正。
劉宏文:這次展出的巨幅的黑白照片(40x48英吋),主角都是國小學童,場景也是學校的教室、樓梯、走廊、操場、辦公室、甚至學校廁所,呈現小朋友在學校生活的各個片面,包括:打掃、說故事、領獎、樂隊、罰站、訓斥、比腕力、看星星、探險…等情節。你的照片洋溢著濃濃的懷舊氛圍,觀賞者當下就被你的畫面吸引,隨即「迴返」到國小與童年的時空,或者說被你的照片喚起沈睡已久的記憶,你是怎麼想到創作這些照片?
陳敬寶:1999年我從紐約回國,當年幸運得到台北市攝影節的新人獎,同時重回國小任教。我即開始思考未來的創作方向。我不願意停留在「那個拍檳榔西施的老師」的印記裡。我考慮到工作的現實、時間以及對題材的掌握,心想,我何不拍我身邊的學生呢?
劉宏文:照片裡的學生,表情非常自然生動,雖然是「凝結的瞬間」,但人物間充滿了戲劇張力,都有很強的故事性。你營造的光線、陰影,加上黑白照片特有的質感,都使得畫面散發出隱隱的幸福感,即使是被處罰、被訓斥的鏡頭,也流露出一股甜美的憂傷,這是你原先的想法嗎?
陳敬寶:當我決定拍攝身邊的學生,我就開始思索我要如何呈現,如何表達我的攝影對象?當時台灣的攝影界,無論風景或人物,多數尚停留在唯美的、沙龍的範疇,或者侷限在構圖、色彩、平衡等美學思考;有些則傾向於寫實的、鄉土的、或報導式的社會呈現。我希望做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做出一些突破,或者我本人意義上的超越。我開始大量閱讀國外一些名家的兒童攝影,例如:Judith Joy Ross的作品,她以大型相機創作,拍攝的照片風格非常強烈,陰影很柔和,但兒童的姿勢都是靜止的,不管站立或坐下,都有一種「凝定」的感覺,甚至有些呆板,這是因為大型相機使得她的作品穩固、安定。而Larry Fink的作品剛好相反,固定的燈光由左向右打光,鏡頭下的小朋友姿勢多樣,充滿了動感,不停的扭動、遊戲、打鬧、嘻笑,因為他用中型相機,操作靈活,照片便有一種「抓拍(snap shot)」的趣味。Nicolas Nixon則是兼具兩者之長的攝影家,他以(8×10)的大型相機拍照,終身拍攝他的家人、子女,而且以超過30年的時間,每年一次,不間斷地拍攝他太太的四姊妹合照,可以說已經是觀念藝術的層級。他的作品不受大型相機的限制,甚至能夠拍攝近距離特寫,這很不容易,拍出來的照片,黑白畫面的質感與飽和度,幾近完美,非常震撼。還有俄羅斯的四人團體AES+F,他們拍兒童的彩色照片,氣氛詭異、造作、矯飾、誇張,風格特殊,有一種超現實的意味。此外,我也閱讀了法國導演Robert Bresson 的電影書寫札記,他以精鍊的短句,扼要而精準地探討電影劇照(film still)的本質,也對我啟發很多,可惜此書的翻譯不很精確。這段歷時約一年多的閱讀、思考與沈澱,我終於釐清了一些想法,也大約擬定以下幾個拍攝原則:一、不應該是「報導」;二、介於真實與虛構之間;三、應該是被重建(再現)的現實;四、應該是被「演」出來的;五、仿擬電影美學;六「畫面」的來源。
劉宏文:所以你照片中的人物、情節都是有意的安排,都是「演出」?我記得被尊稱為當代攝影之父的布列松曾說過:「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一個決定性時刻。」你是怎麼決定這個時刻?
陳敬寶:是的,我稱之為「擺拍」。這個計畫開始時,先在我任教的鄧公國小執行,我選擇高年級的學童為主要拍攝對象,這個年齡層的小朋友即將邁入青少年階段,言行、舉止、態度有一種處在過渡期的騷動、尷尬,有一些「卡卡、憨憨」的感覺,動作與表情很豐富。影像與畫面的構思,大多來自與學生的互動與觀察(特別是私底下、課後的)。拍攝前,通常我會繪製類似電影分鏡的草圖,人物動作、燈光角度、畫面安排都事先規劃,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平衡人工光源和自然光。
劉宏文:你要捕捉、複製人們隱藏在意識深層或者已經遺失的記憶?
陳敬寶:我的照片其實是在處理「真實」,是被抽離與蒸餾的真實;或者說,這些「演出」是接近真實的再現,讓那些未能留駐的、未能成像的逝去時光得以虛擬再現,我把這些影像稱為「偽記憶」。
劉宏文:你後來在老松國小,以及受邀到日本黃金町、韓國與上海拍攝的系列照片,也是基於同一個理念?
陳敬寶:在鄧公國小拍攝時,我就在思考記憶與再現、記憶與現實之間幽微而隱晦的關係。後來我拍攝老松國小的學生,由於是在他校創作,時間、場地、人物皆不易掌控。我就設計了一份學習單,說明我的拍攝理念與呈現方式,徵求願意被拍攝的學生與家長,並邀請家長寫下他們在小學時代記憶最為深刻的事件(歡樂或悲傷),請他們將場景畫在學習單上,同時加上文字說明。我盡量安排他們的小孩「演出」記憶中的事件。學生在拍攝時都興味盎然,但比較缺乏耐心。這套拍攝模式一直持續運用到日本、韓國與上海,只是將學習單上的說明翻譯成當地語言,徵求合作夥伴。
劉宏文:你如何徵求拍攝對象?如何處理「肖像」權與隱私權的問題?
陳敬寶:我所有的拍攝計畫,包括之前「檳榔西施」的拍攝,還有我正在進行中「尋常人家」計畫,我都會誠懇地向拍攝對象說明我的理念與作法,徵得每一位被拍攝者(學生、家長)的同意,簽署「肖像同意書」後再進行拍攝。我後來幾乎不在街頭「抓拍」或偷拍,因為攝影在某些時候是一種侵入,必須要尊重被拍者的感受。我也從未支付酬勞給拍攝對象,但我會送他們八吋大小的照片。因為國情與文化的差異,在台灣、上海必較不會有拍攝對象的問題,但日本不同,他們極為重視隱私與肖像權,擔心照片會被不當運用。但我還是誠懇地跟他們溝通、說明,他們也逐漸理解,我的照片不僅僅只是影像而已,而是藝術表達的一種形式;後來,甚至有家長主動參與、協助拍攝工作。展覽結束,我也將照片捐贈給學校永久收藏。
劉宏文:「迴返計畫」中展出的每一件作品旁邊,你都附上學習單,上面有家長的繪圖與文字,學習單本身也是你展出的一部份嗎?
陳敬寶:我把學習單稱為「文件(documents)」,文件與影像並列,彼此相互註記、互為因果,互為主體性;讓創作者、觀賞者、文件、影像、真實、虛擬、記憶,跨界交融、衝撞,提供攝影藝術新的思考與可能性。其實這是實驗性的作法,我還在思考讓影像獨立於文件之外,或者文件與影像並列對觀賞者與創作者的意義。
劉宏文:可否說明從「檳榔西施」到「迴返計畫」,你的轉變?
陳敬寶:簡單的說,「檳榔西施」系列照片紀錄的成分居多,仍然停留在反映現實的層級,雖然有些評論者認為這些照片顯現出唯美的、去情慾化的、純粹的媚惑力量;而「迴返計畫」的作品,我以為呈現出更多前置作業、跨界與多元的「關係美學」,創作者不再居於宰制的立場,更像人類學家融入在地、庶民的生活,體現一種休戚與共的情懷。
劉宏文:剛剛聽到文化局曹局長說,希望促成你的作品到家鄉馬祖展出,而且希望你也能「迴返」故鄉,拍攝故鄉的人與土地,你有這個計畫嗎?
陳敬寶:當然,故鄉是我永遠的牽掛,是我創作的根源;有這個機緣,我會回到故鄉創作、展出,分享我對故鄉的愛與思念。
暢談創作歷程與藝術理念
迴返計畫作品之一(經作者同意張貼)
迴返計畫作品之二(經作者同意張貼)
迴返計畫作品之三(經作者同意張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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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宏文
陳敬寶在藝術上的成就,有目共睹,是馬祖之光。其實,他和他的哥哥陳敬忠,兩人自幼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陳敬忠獲保送薩爾瓦多軍校,馬祖日報曾多次追蹤報導,而陳敬寶也曾在馬祖高中入學考試,以「榜眼」獲馬祖日報圖文報導。
以下是民國73年6月20日的馬祖日報,提供給大家分享:
順便再為陳敬寶的「回返計畫」攝影展宣傳一下:
展覽日期: 2012 年 12月 21 日 (五) ~ 2013 年 2 月 3日 (日)
營業時間:週二至週日11:00-20:00(Monday off)
地點:1839當代藝廊。台北市延吉街120號地下樓(請由126巷進入)
策展人:邱奕堅 (東方設計學院 文化創意設計研究所 助理教授)
贊助單位: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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