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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 《枕戈待月》外傳 Ⅵ : 二十青春塵與土,八百日子雲和月 | |
作者: 亂槍俠胡開 < > | 發表時間: 2020-03-19 |
「對不起,學長,我剛剛忘記了。而且我不知道,你真的能邊走邊睡。」 旁邊有些人在斜眼瞅著天明,似乎看不過去。天明收起怒氣,在新兵隔壁坐下斜靠著他,天明不太痛快的說:「借我靠著睡,你再忘記叫醒我,你試試看?」 連長在過二十分鐘後,上馬路走到中間:「好!大家醒醒,部隊集合了,檢查一下自己隨身的裝備,回到馬路上列隊,班長確實清點人數。再兩個多小時,我們就到目的地了。」 大家睡眼惺忪,疲累的撐著痠麻的腿,踩著起水泡的腳底站直身體,看看裝備然後回到馬路上排好隊。 隊伍才剛站定,一連串的鏗鏘聲卻在水溝裡響起,就像是好幾片的鑼鈸掉進坑裏。 「王八蛋!又是誰啊?怎麼回事?」連長邊走來邊罵。 那名新兵在馬路上如夢初醒,驚覺事情不妙,急忙出聲像替自己求饒似的說:「報告連長,是高天明學長,對不起!他剛剛靠著我睡,我忘記叫他了,他……。」 失去依靠的睡豬,沒兩三下,就搖晃的掉進緊接水溝的消防池裏。比水溝大一些深一些的消防池根本沒水,不然這鋼盔槍械的聲音不會這麼響亮。 二排排長首先到達消防池,想伸手拉人上來,但是底下沒動靜,拿手電筒一照,二排長氣得在黑夜裏全身冒白煙,因為『一覺到天明』竟然在溝底下照樣睡著了。 連長笑著說,那天二排長氣得差點沒丟手榴彈下去! 連長舉杯敬大家,喝完,繼續說第二則『天才事跡』: 這個月初,星期一早上,天明站凌晨三到五點的內衛兵,槍械室裏他坐在桌子前,抱著槍搖頭晃腦的跟周公打交道,有時睡到憨處,仰頭口水流一地。 三點五十分,桌上鬧鐘響,天明醒來關掉,起身看看輪值表,便出門去叫人起床,要去海哨換衛兵。他托槍上肩走在小路上,口中一直唸著要去叫起的那個名字,睡意沉沉的走進那個班兵的碉堡寢室。 石洞門口又矮又窄,瞇著眼沒注意,前腳剛進門,頭上鋼盔跟肩上的槍就撞到門頂,震得他頭痛腦暈,一回神,傷腦筋!他忘記剛才口中唸的名字,是要來叫誰啊? 看著寢室裡上下通鋪前的八,九個名牌,天明抓破頭皮還是記不起來,隨便找一個好像接近的,就叫人家起床站衛兵。 人家起床閉著眼睛著裝完畢,卻發現天明仁兄趴在床邊,也打起呼嚕來了。 好不容易,兩人進到槍械室,天明掏出鑰匙要拿槍給上哨的衛兵,這時那人才完全清醒的大叫:「學長,你搞甚麼鬼啊,這一班衛兵不是我啊,你怎麼亂叫人起床呢?」 那人指著輪值表氣呼呼的剛講完,應該要等人換哨的衛兵卻自行衝回來破口大罵:「高天明,你這睡豬現在四點二十幾了,為什麼還沒有人來接哨,你在搞什麼鬼啊?」 狹窄的室內,兩團怒火氣憤的掐住天明的脖子,突然,桌上戰情電話響了! 天明能伸能屈,再三安撫,拜託較菜的二等兵去叫人起床接衛兵,一臉抱歉猛敬禮的接起電話:「對不起!對不起!我要接電話,有狀況,有命令來。」 混亂中驚魂甫定的天明接完電話,他在交接下去的電話紀錄簿寫著: 「營部命令|二排全副武裝含防毒面具,於今天早上七點四十分到達牛角嶺,三級保修廠門口集合。」 接班的內衛兵一看天明寫下的營部命令,不到六點就叫醒排長。 排長一看電話記錄簿,就命令全排起床,著裝取槍領防毒面具,留下基本勤務人員,其餘士兵全部趕到連部提前吃早餐,草草吃完急急出發,排長一路帶隊出機場,上馬路,全員小跑步,花二十分鐘到達牛角領。 七點半,二排部隊像趕赴火場般地一路奔抵保修廠門口。 可是,大門口的平地上,只見四位少尉軍官站在那裏看著他們,四人一臉狐疑?二排長仔細一看,這不是我們營上每一連的第二排排長嗎? 不等納悶的二排長過去問個究竟,四個少尉已經過來了。 「同學,你腦袋有問題啊?我們都是排長一個人來,就你帶著一整排人都來了。」 另一個少尉說:「電話記錄下的是二排排長全副武裝,你們耳朵有問題啊!」 二排長臉上無光一陣鐵青,回頭看著盡皆傻眼的部隊問說:「電話紀錄誰寫的?」 「報告排長,三點五點的內衛兵高天明!」值星班長回完話,就在隊伍裡找人。 天明溜得快,早就鑽到隊伍後頭往馬路跑。幾個班長老兵發狠似的追了出去! 排長咬牙切齒的對值星班長說:「趕快把部隊給帶回去,叫高天明全副武裝站在排長室外面,你叫他皮拉緊,等著看我回去怎麼修理他!」 連長把兩則『天才事跡』講的生動有趣,逗得整桌人笑個不停,但老爸的臉上多了幾分難為情。連長看在眼裡,馬上舉杯敬我老爸,他說:「阿伯您放心,我會做個處理,不然照這樣下去,二排這個野單位會不會搞出個什麼紕漏,我也擔心哪。」 後來海防連部的廚房,有老兵退伍,連長就趕緊把天明調去幫廚,這才讓他比較開心又安份的待到退伍。 退伍那天,家人一樣去連上送老爸的乾兒子。結果等了老半天,別人都已上車要去碼頭了,值星排長才逼不得已的走出來對老爸說:連長去營部開會,高天明在裏面有些狀況,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一家人趕進去,發現天明被三個阿兵哥困在林子裡。 排長說,天明在廚房有時開小伙請吃宵夜,有時也會出狀況,自己借錢貼上,但到了退伍還一直攤不平,現在他的學弟要不到錢不肯放行。 總共欠了三個班兵,二千三百元。當兵退伍,天高地遠鞭長莫及,要討回欠款說得容易,那只能憑良心靠運氣。 那時民國六十六年,上兵的月薪是五百五十元。 父母倆跟二哥當場湊錢,三個班兵也深明大義說兩千元就可以了。 父親搖搖手說:欠多少就該多少。接著父親帶天明走向卡車,把土產跟紅包都塞給他,要他不用想太多,開心退伍,好好上路平安回家。 卡車一樣揚塵而去,天明靠著車子的後圍板,含著淚水,遠遠的望著我父親,就像當初見面時的那雙眼睛。 離開馬祖多年,兩個乾兒子還是不會忘記,偶而寄信寄點東西給我父親。信中每每希望父親如果有到台灣,一定要讓他們知道,好盡點心意,但是父親唯一這麼做的兩次,是兩個乾兒子結婚。 大姊後來台灣定居,買了一小塊新竹的地,付錢後出了問題,一通電話打給住湖口的高天明,天明帶了二,三十人去搞定,並從頭到尾陪著大姊把事情處理完畢。 麻煩事有了結果,大姊給家裡報平安,她在信裡這麼說: 當年父親對異鄉子弟的一片疼惜,讓她在今天這種險惡的時刻裏,依然能感受到人間處處有溫情。 土地才是主人,我們都是過客。 差別在於,這群過客是不由自主的踏上意外旅程,但無論如何,他們用青春、汗水灌溉過這塊土地。 而對於近六十萬個年輕阿兵哥留下的足跡,這段休戚與共同島一命的曾經,馬祖在地人的心,始終缺少一份真誠的感謝與敬意。 馬祖在不停裁軍之後力拼觀光,這六十萬人不就是潛藏卻明顯的的貴客嗎? 可是列島的居民在做主追求未來的同時,也摧毀了過去。摧毀了這群貴客們曾經碧海藍天的青山綠地,粉碎了當年在「還我河山」的標語下,這些青年「二十青春塵與土,八百日子雲和月」的美麗回憶。 諷刺的是,對照今日時空,那些記憶裡的景色是多麼的罕見,多麼珍貴! 島上極力的想擺脫原始落後,大筆一揮,還在呼吸的活古蹟,變成四處動土的大工地。 別具一格的閩東濱海城鎮,充斥突兀的高樓、乖張的建物,造就越來越擁擠的天際線,越來越奇怪的海岸線。 在大型機具轟隆隆的引擎聲中,是否有人願意停下來,靜靜的傾聽: 那越來越大的土地,在岸邊望海嗟嘆,越來越小的山林,在樹梢低頭嗚咽。 歸人與過客忍不住想問一句: 是誰輕率無知的,自以為是大地的主人? 攝影 曹雲峯 作者 遊子胡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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