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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 最初的悸動—名為母親的好宅(上)
作者: 劉枝蓮 < > 發表時間: 2013-01-03
在轉彎處,座落在文石村的福建長樂鄉下,一棟烙印金色意象的三層樓房,是爸爸最後的心願~蓋棟記念祖母的家。我將它名為~母親的好宅。

這房子座落在福建長樂的文石村。長樂市,枕山臨江面海,是沐浴閩越文化的福山寶地,在《閩志》記載『地名長樂,居者安之』。潭頭鎮位居閩江口南岸與馬尾區僅一水之隔,是長樂北鄉濱海的中樞,也是著名的僑鄉。潭頭鎮文石村是古老漁村,在閩江口南岸突出處,有馬、牛、龍、豹、蛇、獅六山盤旋其中,海岸濕地也是燕鷗棲息處。

爸爸的家座落獅山,僅鄰長樂市第五中學旁,之所以如此細數地理位置,因為它熟悉,它是我生命初始,母親教我們的第一堂課。『我是潭頭人,阿公※※,阿嬤※※…』或許動盪的年代,爸媽怕是我們失散,如是教著孩子記住原鄉。我對媽媽這樣重誦從不留心,而能引領我興趣的是,在微醺燭光下,聽媽媽說屬於爸爸的故事。

媽媽說:文石村有座天妃廟,臨天妃廟旁邊的『大王宮』…那年爸爸十歲,由於家道中落,必需替人養鴉,而鴉群得僻臨海沼地覓食,入晚父親就無處棲身。一日,爸爸靈機一動,合指對大王宮諸神祇說:『菩薩!我無處睡覺,可否借諸神的佛龕…』從此,父親每晚將諸神祇請下,次日歸位,神龕成了他的床。

返鄉的我聽嬸婆說:1923年父親就出生在這小村落,祖父與叔父吸食鴉片,變賣所有家產,祖母總是替人幫傭,取些剩飯餵養孩子。孩提時常聽父親說:『…年夜飯總是等著媽媽去鄰村幫傭,帶回竽頭、豆腐…來祭祖』多難的年代、貧窮生活,沒有可歸的田園,父親離開母親來到馬祖,那年父親才17歲。

我踏入大王宮,深深、深深頂禮,感恩,感恩曾經溫暖父親的諸神菩薩。

離家時父親僅為青澀少年,祖母應尚為中年,馬祖與長樂僅一水之隔,母子隔一水卻相望四十年,各自過著無從存問的日子。唯一,能告慰母子的心,僅是這般殘缺而片斷回憶~母親總在年節祭祖時這般說。愛哭耍賴的我總會知趣在媽媽幽幽情緒中,也隱然種下我怕與親人分開的情殤。

1987年11月開放探親,父親與東引表舅、表姑媽搶第一波,繞道香港返鄉熱潮。回家了,父親夢中母親容顏,成了骨骸;而夢中年輕的親友,也如父親已是老人,怎能不讓人斷腸?與大伯亦是如此。

堂兄依瑞說:1986年某一天,大伯叫醒他與哥哥振康,同行還有叔叔依端,他們駕駛公配漁船,聽長輩唏唏誶誶說:『藉捕鯨要去會親,所以帶著孩子…至於會親對象是誰,沒敢多說』爸爸說:『是呀!一次,基籠籍漁船到接近東引海域補漁,該船主是福建籍,大伯藉機打探他的下落,巧的是該船主認識經營『馬祖一號』的他,幾次往返之後,就代為相約在某月、某日在※※相會』。

原來,爸爸藉『馬祖一號』往返台馬之間,偷渡東引附近海域,私會40多年未謀面哥哥與弟弟。堂哥接續的說:『我們等了二天,剛好颱風來襲,我們失望折返…』爸爸說:『當時怕兄長兌換美金引人側目,準備幾兩黃金,一場颱風澆熄熾熱的心』段筆與此,大伯至此未登上漁船,幾個月之後,竟在麻將桌邊昏倒中風,撒手西去,離爸爸第一次返鄉僅數個月。這是父親終生深感歉憾的事。

之後,十多年對大伯孩子盡力照顧,而堂兄弟視父親如父,結成綿密往來之網,償了父親缺憾。
作者: 劉枝蓮 < > 發表時間: 2013-01-06
最初的悸動(一)—名為母親的好宅(下)

雁群由南方飛回,排成陣陣人字形•爸爸成了家族八十多人中最長者。十多年來讓爸爸最快樂的事,就是歸鄉之旅。媽媽走後,有『鐵漢』之名的父親,緊閉了四十年眼淚的閘門,自此衝破。孩子們為慰撫爸爸的心,儘管熾熱的重逢,相擁而泣情懷冷卻,儘管與大陸親友相聚之後,出現了犯滅的敘述,兄弟姐妹還總是陪父親返家,尤其媽媽走後,幾乎全家浩蕩同行。爸爸不變的是對祖母深深思念,每年重陽、清明必定返鄉祭祖,於是,我鼓動爸爸實現幼時為母親蓋棟房子的夢想。

父親從2000年著手規劃,2006年完工的屋,由堂姑提供土地,妹夫家祥設計、堂哥依瑞負責監造,八十多歲的父親,數十次尋著『小三通』路徑,往返台灣、馬祖、大陸,為了實現垂幕最後心願,花掉所有績蓄,不辭奔波。在封閉的島嶼上,爸爸是異數,在每一生命淬煉的過程中,無論生處變動環境或面對決擇,總有定見與遠慮,至今,爸爸仍然是我最崇拜的人,也是我走出家門,喚起自己明辨是非心中的那把尺。

三姊說:『這是第幾次陪爸爸回老家?還能有幾次?…』幾年來,菊妹與華姐是陪爸爸返鄉基本班底。較上次返鄉,這次同行的我有較充裕時間,瞭解家鄉地處位置。小弟和爸爸還特地安排家族代表增佃叔叔為我領說『劉氏淵源』,堂叔增佃畢業南昌軍校,是中階解放軍,之後轉任公務員。

廚房中女眷細細碎碎說著潭頭鎮風味食物,而我在2000年真正踏入這潛入肺腑老宅時,悸動不是堂前的井,屋後的山,風中翻動的榕樹,上元節獨有紙糊木架花燈,而是從未謀面就能眼尖認出的堂兄弟,生命隱藏著來處的脈絡是這麽激越。

第四代嫡孫靖宇在這樓中跳上滑下,大哥坐在屋前謙卑身影,爸爸挑了一張長椅緩緩坐下,我一言不發,望著我心中穩若泰山大岩石的父親,如今有如巨岩崩塌墜落的傷感。從十七歲閩江口出海漂流,到七十七歲馬尾入港,爸爸靠著『屋前石磨,中間的堂屋,大伯總是懶洋洋座在石磨上…..』零星片段的回憶尋找對家鄉對祖母思念,如今化做實體的行動,為早年孀居的母親蓋一棟夢中的家。

我對爸爸說:『您真是聰明,在這鄉下蓋棟百萬『好』宅,您的兒孫為了這好宅,也得每年回來幾趟…』。原來,這房子意象不是祖屋上『石獅』或這名為『母親的小屋』金色logo,而真正表述的是『臍帶之源』。

三年來,經歷生離死別,在層層剝離失落中游出淚海。從文官學院結訓,媽媽週年祭,到陪爸爸返鄉,望著爸爸背影,我是該為自己『重新開機』,一筆一劃寫下屬於父親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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