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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 文字精靈在唱歌:音樂劇《寶姨》演出側記 | |
作者: 劉宏文 < > | 發表時間: 2017-11-18 |
〔返馬〕 就像兩年前受邀赴東引演講一般,從基隆往東引的海上航程充滿變數。屢出狀況的主力航船「台馬之星」,已經待在船塢一個星期,據說仍在等待德國零件。備胎「台馬輪」老驥伏櫪,終究抵不過歲月磨耗,試俥兩天之後於早上11點宣佈停航。我迅即聯絡寶姨公子張蒼夫婦,和岳母等一行6人改搭次日早班飛機,往南竿再轉東引,參加《寶姨》音樂劇首演。 入冬後的馬祖東北季風強勁,海面波濤洶湧混濁,連平日肆無忌憚、在島嶼海域拖網撈捕的大陸漁船也不見蹤跡。 飛機在搖搖晃晃中降落,我望著陰鬱微雨的天空,非常擔心92高齡的岳母是否能承受海上風浪。岳母說:「這趟應是最後一次去東引了!」 我知道,除非「東海明珠」停航,再堂皇的理由都不能阻止老人家東引之行。 九點抵福澳碼頭,劇組人員正辛苦地裝載布景道具,導演一家也來了。年輕演員看到岳母都非常興奮,他們中許多人初見劇中真實人物,紛紛合影留念。試圖在演出前的短暫時光,抓住當年蛛絲馬跡,填充各自表演內涵。 出了外港,「東海明珠」迎向九級風浪,有如一輛疾駛跑車在落差極大的路面騰起又摔落。海浪像巨大鐵鎚不斷轟擊船底,我們坐在艙底上下起伏不敢妄動。張蒼夫婦無懼險惡海象,選擇頂艙。特別是張大嫂白犬人,漁家出身,與馬祖傳奇人物林義和同宗,血液猶殘留大海搏鬥的基因。她不暈船,尤其喜歡逆風頂浪, 看浪花碎裂如暴雨,一陣陣潑在駕駛艙前的玻璃上。 〔尋訪〕 這幾年東引澳口變化巨大。碼頭外擴,一間又一間黑瓦石牆民居,變成鋼筋水泥樓房,貼磁磚,爭先恐後矗立中路兩旁。岳母精神矍鑠,仍掩不住一絲迷茫,不斷說:「都變了!完全不一樣了!」 眼前所見的一切,包括營生、度日與日常話語,正日復一日地遠離祖先的世界。 11月的東引已是旅遊淡季,觀光客散去後的聚落有些冷清。許多餐館關上大門,演員在中路兩旁四處覓食,為下午的排練儲存能量。午後三點,淑靖導演希望我能帶著演員走訪寶姨舊居生活場景,追想少女寶姨的幽微心事。 我們從現已易主的「引光商店」開始。這裡曾是岳母修改軍服、縫製錦旗、與車繡軍階名號的位址;噠噠地縫紉機充滿幸福與溫暖,與貨架上菸酒雜貨餵養一家九口。 「引光商店」往東,即是當年和平救國軍司令部,四扇三間的木構兩層樓石屋,殘破欄杆與兩邊對稱的台階,依稀猶存舊時煙硝與威權。寶姨新房在二樓靠西邊房間,推窗望海,錨纜從福州載來梅梨糕、金桔與甜桃。寶姨便呼喚埕下岳母與後門的蓮姨,三個女子圍坐分食,笑聲咯咯,遙遠的老鴨角都能聽見。 寶姨婚前住在西邊山巔,一幢鋪蓋茅草的窄逼小屋,與科科叔嬸清苦度日,60年代拆除後建成七棟。這裡居高面海、位處荒僻,依山勢層層而下,菜園田埂、頹屋斷牆,依稀仍有舊時景致。穿過幾條巷弄,岳母為我們指出寶姨汲水洗衣的水井,三位少女演員在此駐足徘迴,找尋寶姨70年前的身影。 失去的空間只屬於失去的歲月。只有在我們回返之日,重新指認,恢復舊名;逝去的時間才開始顯示意義,空間也逐漸長出過去的形狀。 〔排練〕 演出前一個月,靖導密集來馬。10月的天空並不平靜,東北季風強烈,飛機每一次降落彷彿都歷經生死關頭。 天候不穩,使得島際交通也多了周折,拼拼湊湊勉強按預定進度排練。這次演員多為在地馬祖人,也有馬祖女婿或台籍在馬公務員,多數具公教身分。排練期間,不是被公事羈絆,就是受制交通。往往一幕五、六人的戲,只到場二、三位。只好因陋就簡,臨時抓人頂替,有時一人分飾數角,錄影後傳給缺席者惡補一番。 我因出席會議之便,往介壽堂看了一次排練。觀光人潮散去後山隴街頭冷冷清清,介壽堂卻燈火通明,正在排演「提親」一幕。有人從北竿趕來,有人剛下班,他們無酬無賞,憑著對戲劇熱愛,對家鄉神秘過去的嚮往,割捨與家人相聚時間,努力糾正詰屈聱牙家鄉話,唱福州語歌曲。只為了一場羣舞、幾句台詞、一齣世間女子的人間悲喜。 然而,劇情開展未如預料中順利。演員忘詞、舞蹈生疏、走位慌亂,即便布景道具也有未及之處。與我一起觀看的潘館長也憂心忡忡,這齣即將在兩個星期後演出的音樂劇,將以何種面目展現鄉親眼前? 曉雲處長畢竟走過「藍海的故鄉」,走過「心情故事」第一、二集,老神在在。安慰說:「別緊張,以前都這樣,演出前自然會調整出最好狀況!」 11月初我再度返馬,出席「戰爭與和平研討會」,恰好趕上第一次完整彩排。靖導手握麥克風坐在台下,嚴肅專注有如大敵臨陣。麥克風魔音一下遙控後場音效,一下調動素人演員,抽絲剝繭,穿針引線,不時上台示範口白、聲調與表情動作。原先在台灣、南竿、北竿等地各自排演,還有愛樂支援的演員,首度會合。當演員穿上正式戲裝,燈光打亮,音樂響起,彷彿變魔術ㄧ般,我擔憂的一切都不見了。 後來私訊靖導,告之我看到許多以前不曾注意的細節。她簡單回我:「相信,就能看見!」 〔演出〕 11月8日,東引首演之日,演員一早即到介壽堂做最後衝刺。我陪岳母、張蒼夫婦往東引燈塔。這座形勢險峻、海景壯闊,比民國還要年長的國家級古蹟,是岳母少女時代經常眷顧之地。家族成員曾任職看守、也曾做過主任,甚至在光緒年間受雇當挑夫,束著一條髮辮,把福州運來的花崗岩,一塊一塊抬到山巔。 岳母說,東引大概只剩燈塔仍是她幼年時的模樣,其它都變了。 晚上七點我們抵達介壽堂,黑壓壓一片坐滿了鄉親,大家都來爭睹東引女兒七十年前的風采。許多依公、依嬤紛紛與岳母招呼敘舊,其中還有一位蓮姨的弟弟王老先生。幕啟之時,瑞芳飾演的岳母領著孫女,拐杖篤篤,緩緩步出,所有人都回到那個年代,跟著寶姨一起哭、一起笑。我緊盯舞台,一幕一幕場景轉換,好像自己不曾寫下這個故事一般。 當劇情進展到寶姨出嫁前的無眠之夜,三位摯友母語合唱、輪唱「淚眼天光」,和聲淒美哀怨,終於止不住強忍的眼淚。岳母吃齋唸佛,大悲大喜不形於色,她只是安靜地注視整場演出。 但我永遠記得老人家回望過去,那麼清澈、那麼深情的眼神。 東引演出成功,消息很快傳到南竿,大家預期會是一場座無虛席的盛宴。靖導不敢輕忽,仍然堅守劇場倫理,務求演員乃至燈光、音樂、布景,持續補強做最周全準備,於是一再彩排、演練、叮嚀、交代,不厭其煩。 演出時間逐漸逼近,曉雲處長在介壽堂前設案祭拜天地與各路神明;靖導則與幾位教友圍圈禱告,一切榮耀歸諸上帝。我在一旁看了非常感動,她們宗教歸屬各異,但同樣莊嚴肅穆,同樣聖靈充滿、法喜籠罩。 果不其然,七點不到,介壽堂人聲鼎沸,樓上樓下坐滿了熱情的鄉親。先蕙趕緊打電話通知,擔心晚了我們六人沒有位子。七點半燈光三明三暗,正式開演,鐵門拉下,許多人關在門外。 接下來跟東引首演一樣,100分鐘的演出,令整場爆滿的鄉親為之動容,好多位演員跟觀眾一起,含著眼淚演完整齣戲。我尤其驚異於馬祖籍演員的表現,他們的熱情與天賦有如熾熱明亮的聚光燈,迎頭照射我這代人的陰鬱保守。他們開朗、自信,像陽光一般的笑容,在許多許多方面,都已走在我們前面。 〔後記〕 當那麼多人那麼多心,糾結一起,讓悲傷卻美好的過去神奇復活;當我的貧薄文字化身美麗精靈,在舞台吟唱寶姨之歌。 除了感謝,我還能說什麼呢? 感謝(以下名單借用朱馬馬臉書) 編導:謝淑靖 音樂:竹嵐老師、Holy 老師、文凱、姿吟、怡瑄、可萱、冰冰。 製作設計群:Juju、茵涵、Rick、阿哲、球球老師、筱君老師、德叔、阿錩。 場務:阿倫、阿輝、泡麵、曼芙、伯翰、世杰、珊珊、荃荃、書昂、小蟲 字幕:佑霖, 演員:家儀、小玗、冠儀、冰冰、瑞芳、陳敏、秋之白、祥官、容華、建華、志慶、芃蕎、碧雲、月鏵、曉芳、阿品、憲憲、玉米、柏諭、信甫、天福、阿爽、芳伶、筱雯、桂惠、燕林。 團體:愛樂劇工廠、雅韻合唱團、馬祖戲劇團、北角星劇團、連江縣政府文化處 聯絡:立中、先蕙 攝影:鄭子駿、陳寶金、Moss Chen、王清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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