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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 馬祖辭典之二十一:野菊
作者: 劉宏文 < > 發表時間: 2014-10-06
 吾鄉九月,天氣漸涼,秋陽猶有餘熱,但已是炎夏炙烤的強弩之末;夏天瘋長的芒草,此時繁華已盡,原來利如刀刃的條葉,逐漸衰蔫萎縮,只剩乾枯的枝稈,像脫落的孔雀羽毛,簇擁一起,猶在風裡抖動。

 臨海一面的山坡,野菊花已悄悄冒出,剛開始只是幾叢矮枝,拱著齒狀的細葉,萎萎縮縮地爬到芒草空下的位置,那裡隆起一塊巉岩,表面斑剝漫漶,交雜著白色、黑色與灰色,分不清是青苔還是海垢。背風的岩腳,一朵黃花蹦出,那麼堅決篤定,旁邊尚有等待的花苞,海風繞過來,花在顫抖,一朵、二朵,初綻的、盛開的,爭先恐後,在面海的山坡,在路邊的山坳,千朵萬朵,像海面湧起的浪花,在陽光下翻湧閃爍,綿延無盡。


老田田攝

 吾鄉人說:「菊花蜀(讀ㄙㄨㄛ,一)開,黃丹(黃姑魚)就來(讀ㄌㄧˋ)。」菊花是時令的符號,牽引生息,也招呼勞動。陌上花開一片黃,漁人見了,隨即張帆出海,北風湧起浪濤,漁船忽而頂在浪頭,忽而沈至浪底;天色已暗,是要拼搏再撒一網,還是掉頭返航?今夜少不得黃丹灴(音ㄍㄨㄥˋ,猛火共煮)米粉,湯裡可以添些蕃薯,去冬釀的一甕老酒,可以開罈了。

 菊花跟蕃薯都在春夏萌芽,秋冬長成,同樣耐旱抗寒,無須耘鋤,像患難兄弟。村裡面北的山坡風大,只能種蕃薯,一畝一畝的田畈,由低而高,層層爬升;及長,讀書識字後,才知那就是梯田。秋風乍起蕃薯熟,拳頭大的蕃薯掘起,攤在畈邊,一粒一粒飽滿豐實,準備入窖過冬;那等在埂頭田尾,路旁坡邊的菊花,對著豐收的蕃薯頻頻點頭,哥們一樣,綻放黃澄澄的笑容。

 吾鄉野菊,花形特小,但香氣濃郁,清幽雋永,是一種香中帶甜的氣味,不像時下改良的菊花品類,雖然碩大高挑,明豔照人,聞起來卻不香。那時鄉人摘集「薺薺菜」和「黃蜱衣草」的草仔,曬乾後塞入布袋做枕頭,有一股青草與陽光的味道;有時會置入幾朵野菊花,暗夜裡傳出細細長長的香氣,夢裡便會出現老師鍾愛的女生,聰明又秀麗,坐在教室第一排。

 村裡的依華姊姊,明眸皓齒,臉頰紅通通的,有一回摘了野菊,串成花圈掛在胸前,蹦蹦跳跳,高興的像一隻小雀,但卻不為依華姆所喜。吾鄉女子年節喜慶戴的是紅花,常見老依嬤,梳得油亮的髮髻上插一朵紅豔的紙花,照得人世風華無限;而女童紮兩條辮子,尾端別上紅花,是鄉村翩翩飛翔的蝴蝶。菊花素潔清麗,案前清供,有虔敬追念之意,吾鄉人以為菊花正色,肅穆淡雅,與喜慶的喧囂熱鬧扞格,不會把菊花插在髮梢。


老田田攝

 小菊花雖然不作髮飾,但與石屋卻很搭嘎。牆角幾株野菊,幾乎貼地而生,小小一叢,花色正黃,黃的很正,襯托石牆的紋理,可以入畫,更可以入夢。有一年回鄉,夾帶幾株野菊回台,種在院子裡,晨昏照顧,入秋後枝葉長得油亮,但就是不開花;橘逾淮而為枳,原來小菊花也有鄉愁。

 菊花入畫、入夢,也可入詩、入藥。陶淵明「採菊東籬下」已成千古名句,這籬下的菊花我私心以為應是矮株野菊,跟吾鄉的小菊同種或近親。本草綱目記載,菊花「苗可蔬,葉可啜,花可餌,根實可藥,囊之可枕,釀之可飲。」清熱解毒,清肝明目,整株上下皆有用,已是花之聖品了。

 吾鄉野菊又稱「油菊」,這是學名,感覺有點滑頭市儈,不像是那貧樸年代的詞彙;吾鄉人寧可稱之為雛菊、野菊或土菊花,更能體現其原色與野氣。「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菊花閒寂而又風骨傲岸,是以,吾鄉許多男女名字中都帶「菊」。站在鄉村小學門口,對著放學的成群學童,隨便喊一聲「菊花」或「依菊」,肯定會有幾個回頭;如果凝神,甚至能依稀聽見,在秋光裡精神抖擻的菊花,閃過一抹亮黃,正經八百地答:「有!」
作者: Justice^^ < > 發表時間: 2014-10-06
宏文兄文筆恢諧有趣,妙筆生花,讀來倍感親切,小時記憶如在眼前浮現。
文中黃丹灴米粉,北竿黃丹是指加納;日本真鯛。日本人因其魚色澤紅艷,
婚宴必備。目前甚少出現,如有捕獲,新鮮者做生魚片刺身,真像日本人說
的:哦衣西。秋風起,秋蟹肥,有一好料,野人獻曝一下:烏魚灴粗米粉+
地瓜,煮好靜置數小時,最好是隔餐加熱吃,那才是好吃的不得了。
狗尾續貂,請勿見怪
作者: 劉宏文 < > 發表時間: 2014-10-08
 感謝洪官兄的回應,提醒我「黃丹」應是「加納(加臘)」。

 上星期日往桃園探視母親,也順便與住在同一社區的東引阿姨聊天。阿姨年輕時住在東湧燈塔,我們聊了許多東引舊事,包括民國40年代,東引被國軍誤投三顆炸彈,島民驚慌失措、四處逃避的往事。後來聊到東湧燈塔後山盛開的野菊花,阿姨順口唸出一句:「菊花蜀開,黃丹就來。」我覺得極有意思,就挪用到〈野菊〉一文。

 我幼時經常吃到、聽到「黃丹」,只是不知此魚學名。寫〈野菊〉時查了《馬祖魚類圖鑒》,覺得「黃姑魚」的說明與圖片與印象中的「黃丹」很像,沒有細查就將之錯認為「黃丹」,現在才知是我將「春子」與「黃丹」搞混了。而且,我也懷疑鄉親所說的「黃丹」,是否就是此二字?這個問題就留給我的同學高志兄吧!

 《馬祖魚類圖鑒》收集了85科214種魚類,包括許多在馬祖極為罕見的魚類,工程可謂浩大。有些非馬祖所產,例如虱目魚、鯉魚等淡水魚,居然也收集其中,就有點令人不解。此書於分類學鑑定及形態特徵的描述甚為詳盡,自有其學術價值,但在實用上總覺得少了一些在地的觀點。譬如,魚類的俗稱,除了幾種馬祖常見的黃魚、白力魚之外,幾乎都是台語的慣稱,對於講福州話的馬祖人,讀起來實在吃力;而且,整本圖鑒也缺乏各種魚類的產期註記。

 最近翻閱《記憶鑿痕. 馬祖故事集》,讀到一篇曹昇華兄所寫的〈漁人之島的繁華與沒落〉,文中有一段:「農曆十一月到一月白帶魚盛產,三月到五月是黃魚,五月到七月是白鯧,七月到九月修繕漁具繩索,九月以後東北季風到來,就是定置網捕撈的開始。冬春季節有蝦皮,鱸魚季在初春二、三月,水溫尚未回升,海上常有大濃霧,正是牠們的交配季節。」

 至此,我對《馬祖魚類圖鑒》的遺憾,終於在這裡得到補償與安慰。

 以下是翻攝自《馬祖魚類圖鑒》的「黃丹」,請各位朋友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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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丹(加臘)」:翻攝自《馬祖魚類圖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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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攝自《馬祖魚類圖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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