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一個屏東青年自願到馬祖當老師；數十年後他再度回到島上，迎接他的「老」學生們，愉快地訴說著求學時代的種種，彷彿昨日……。我在他們的眼中，看到一個慈愛、熱情的老師──他是我的爸爸。
去年夏天，那個全家搭乘台馬輪去馬祖的夜晚，一彎新月淡淡照在寧靜的海上……
四十年前，才十九歲的父親自願上前線擔任國小老師，那時交通還不發達，六年多的時間，他跋山涉水來回屏東老家和馬祖之間，千里迢迢不辭辛勞。懷抱滿腔教育熱忱的父親，把愛心和耐力投注在他人生的第一個小學中；學音樂的他感動了校長，替小學申請有始以來第一部鋼琴！從此，音樂常飄揚在那座小島上，也長駐在每一個學生心中。
「老師！您一定要來！好多同學都快三十年沒見到您了！」就是這一句話，我們全家踏上了馬祖列島，那是父親人生的第一個里程碑。
「馬祖……馬祖……
我美麗的家鄉啊…… 」
一到港口，悠揚的歌聲就傳入了耳際，天才剛亮，船上送來熱騰騰的早餐，好幾個笑容滿面的男男女女已將父親團團圍住，「老師好！老師好！」他們熱情地叫著，我驚異的發現他們歷經風霜的面孔下，自然流露的孺慕之情！
「老師！中午大家到我開的餐廳吃飯吧！」
「老師！今晚就住我家的旅館好嗎？」
「老師！這是我兒子！是不是跟我小時後長得一個樣？」
七嘴八舌中，我看到父親含笑，慈愛地看這些都已年過四十的學生，雖然他們只差了十多歲，但在他的眼中，大家都仍然是小孩子，而他也仍然是他們最敬愛的老師！
馬祖是一個跟台灣截然不同的環境，自然純樸的景觀和人事物，古老的建築彷彿被時間遺忘了般。我們爬上高聳的山頂俯視群島，又走進深不見底的防空隧道，父親年紀雖還不大，但身邊永遠有兩個男同學亦步亦趨的跟著他，替他注意路況平不平坦，腳步夠不夠穩……
晚餐時，十幾個學生圍著父親
唱起了小時候他教他們的兒歌……
一首接一首，一遍又一遍。我又看到了他們眼中的歡愉與稚氣，彷彿返老還童般，他們還是一群天真浪漫的十歲孩子，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父親站起來，走到台上致感謝詞：「各位同學，很高興再與你們相聚，看到大家的用心和努力，老師很欣慰……」同學們期待地看著他，宛如回到舊時上課的時光。
「老師帶了我們五年，他真的好兇！我的手差點被打爛了！」跟我說話的是一個表情活潑的男同學：「我一直記得老師的教悔，當時雖然很恨他，但我有今天的成就，真要謝謝他！」他詼諧的言語令人莞爾。
「小時候我家裡很窮，每天都赤腳走好遠的路來上學，回家還要幫忙工作，從來沒有零食吃……」另一個來自東引的女同學說：「我人生第一個冰淇淋就是老師買給我吃的，那時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哦！」說著她眼裡隱隱泛起淚光，我彷彿看到當年那個赤腳走路的小女孩，雀躍地拿著冰淇淋的樣子。
父親的事蹟在同學們的回憶中慢慢成形成！
我發現他不只是個好父親，更是學生眼中永難忘懷 的好老師。
在馬祖的最後一天，我們參觀了即將拆除的舊校舍，大家在廢墟前駐足很久，依依不捨地拍了一張又一張的合照，猶如在追尋多年前的過去，光陰不曾磨滅掉的回憶……，父親嚴肅的表情，讓我看不出他此時的心情。
「老師啊！歡迎回來！」古老社區內的左鄰右舍，紛紛在同學們的扶持下出來打招呼，父親笑了，上前攬住一個白髮蒼蒼的歐吉桑，對我們家人說：「這是陳同學的父親！爸爸以前每天都到他們家包飯吃，他很照顧當時離鄉背景的我……」說不出的感謝在心中，隔了三十多年舊地重遊，故人仍在，這是多麼難得的緣份啊！
離開馬祖時，我們搭上了小飛機，鄉親父老們紛紛趕來送行，提著他們大包小包的心意，沉甸甸的更是滿心的祝福與感動。
人事景物全非的復興村暨復興國小，讓人更有往事只能回憶悲涼。現今如能好友相聚，更要彼此互祝安康。
牛角上鈴鐺 曹常璧
